单层的建筑本不该称作“阁楼”,正如残缺的月亮不该称作圆满。
於是,这座建筑便有了它宿命般的名字:不足阁。
这座由“下三滥”初代门主亲手奠基的楼阁,既是何家秘传天才的修炼之地,也是歷代门主棲身的居所。
那扇阁门犹如一张被时光蚕食的老脸,褪尽的朱漆下裸露出灰白的木纹,裂缝间缠绕的枯藤恰似老人暴起的青筋。
铜环上的锈跡会在触碰时簌簌剥落,在玉阶上留下暗红如血的铁屑。
门槛下沉积的尘土会在风起时化作细小的幽灵,门楣上“清慎勤”的题字早已风化难辨。
唯独那个“慎“字倔强地残留著,偏又缺失了最后一点,仿佛上天在提醒著:在这不足阁里,永远差著最后一笔圆满。
檐角乌鸦的啼叫刺破小院的寂静,那嘶哑的尾音总在提醒来人——这里埋葬著太多未竟的野心。
楼前斑驳的石柱旁,两道身影如阴阳对峙。
左侧女子絳唇似血,兰指间拈著一枚寒光凛冽的绣针;右侧男子形销骨立,枯枝般的手指勾著个空荡荡的鸟笼。
这二人正是“下三滥”的“焚琴楼”楼主何是好,与“煮鹤亭”亭主何胜神。
当何安的靴底刚触到台阶,何是好指尖骤然爆出漫天银芒。
那绣针化作百道流星,带著刺破空气的尖啸直取周身大穴。
与此同时,何胜神手中空笼竟无端响起百鸟爭鸣——画眉的婉转、夜梟的悽厉、杜鹃的哀切,种种啼声交织成摄魂魔音。
这正是“下三滥“一脉相传的禁忌之术:“暴风骤雨狂绣法”以血为线,以针绣命;“鸟入樊笼嚶嚶成韵”化声为刃,以心为牢。
两重杀招齐发,恰似阎罗殿前的索命无常。
两道雪练般的刀光破空而出,如蛟龙剪水般绞碎了那些浸透血气的绣命银针;与此同时,一道青衫身影如铁壁般横亘在前,將那些摄人心魄的鸟鸣声刃尽数震散。
萧剑僧手中长刀在逼退二人后划出一道悽惨的弧光,刀身横亘胸前,寒芒映照著他秀挺的眉眼。
“少君先行。”
他沉声道,刀尖微微下压,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此地交予在下。”
何安五指轻扣剑鞘,负手而立的身影在晓色里显得格外孤艷。
他向著萧剑僧的方向略一頷首,白色衣袖翻涌如朝露。
既未瞥向那对狼狈的阻挡者,也不曾回首顾盼,就这样踏著玉石台阶,径直迈入了那座名为“不足“的阁楼。
青衫客的刀光与阁楼投下的阴影在他身后交错,仿佛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何安的靴底刚触到阁楼內潮湿的青砖,一道混著檀香与铁锈味的嗓音便从阴影中浮起:“你来了...”
何必有我踞坐在血色蒲团上,僧袍下摆浸著陈年血渍,面前茶盏中蒸汽凝成一条狰狞龙形。
他面朝那尊缺了半张脸的修罗像,枯瘦的手指將玛瑙念珠掐得咯吱作响,却未回头。
“我来了。”
何安的拇指抚过剑鞘上篆刻的雕纹,声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一定要我来,我是不得不来。”
“来了就好。”
突然爆开的玛瑙珠子溅在供桌残肢上,何必有我起身时僧袍翻涌如血浪,喉间挤出的字句带著腐锈味:“既然有你,何必有我——”
他枯骨般的手抓向空中某片虚无,“这话醃在我肺腑里...总该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