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听著不时点头,时而插话补益。
烛火摇曳间,两个身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暗影,宛若蛰伏的毒蛇。
......
天光初破,铅灰的云层如溃散的败军,裂出几道惨白的缝隙。
昨夜积雨从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痕。
巷尾的梧桐耷拉著湿漉漉的枯枝,每阵风过都抖落一串冰凉的水珠,像迟暮美人的残泪。
远处有早起的货郎推著独轮车轧过泥泞,吱呀声碾碎了雾靄,却碾不散砖墙上蔓延的霉斑...
那潮湿的褐色纹路,正悄悄啃噬著晨光里最后一点暖意。
何安提剑独行於御街,剑鞘与青石板相叩,在空荡的长街上盪起清越迴响。
眼前朱栏映著朝霞,飞檐勾连如龙脊,整座汴京城正被晨曦镀上一层血色金边。
这让他想起书外看来的那句——“靖康二年正月丙寅,金人陷汴京,火光照天达旦”。
晨曦抚过斑驳的宫墙,砖缝里还嵌著元祐党人碑的残屑。
商铺渐次卸下门板,早市炊烟与虹桥漕船號子交织成《清明上河图》的鲜活註脚。
忽有童谣隨风飘来:“臻蓬蓬,外头里头空...”,这预示亡国的民谣令他悚然而惊。
宣德门铜钉在阳光下泛著冷光,守卒呵欠里带著市井泼皮气,他们不知几年后此门將被鲜血浸透。
当转向顺天门大街时,卖鵪鶉的商贩正与外族商人討价还价,浑然不觉那些说著女真语的“商队”实为探子。
顶子沟下、明丽桥东,何家庄的炊烟已遥遥可见,他的步云靴底碾碎一片枯叶,如同碾碎既定歷史的车轮。
“欲挽天倾,当爭此刻...”他低语道,剑柄上未乾的血珠坠入尘土,“这一战,我败不得。”
说罢,何安昂首踏著破晓的天光,一脸肃杀的走上了明丽桥。
金水河突然炸开一串水,萧剑僧倒提著无鞘刀,割裂晨雾而来。
那匹汗血宝马人立嘶鸣时,震得芦苇丛中的夜鷺惊飞。
“少君稍待!”
飘飞的衣袍下还带著危城时的旧伤,他的皂靴上却沾著横跨三省的露水。
“沧州府的酒刚温到三分,”抹去刀身上凝结的晨露,露水里晃著斑驳陆离的刀光,他笑著说道:“就收到何必有我勾结蔡党的飞鸽传书。”
“不过终究还是迟来半步,倒让少君独揽了除奸的美名。”
河面浮著被刀气斩断的柳枝,萧剑僧忽然以刀拄地单膝跪倒:“朝天山庄里欠的命,今日便用这口刀还了。”
“我担保在你与何必有我交手时,不会有任何人的打搅!”
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晨露,何安忽的抬眉轻笑出声。
两道影子並肩走向那扇朱漆大门时,惊起的雀鸟飞掠过血流成河的苦痛巷。
庄子里的碎石道旁,何家子弟全体静立如林。
他们的目光追隨著那道背影,眼底翻涌著希冀的浪、崇慕的光、渴望的火,也沉淀著不解的迷雾与诡异的平静。
何安在无数道视线的重量下,终於走到那座仅有一层的阁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