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都化为帝王的决断:「好!朕,在洛京,静候爱卿佳音!」
「退朝后,爱卿即刻准备出征事宜,一应人员、粮草、军械,各衙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臣,遵旨!」
江行舟再拜。
大周圣朝平定诸侯王的东征,就此定策。
江行舟执掌虎符,率领五万王师,踏入烽火连天的东鲁之地。
东鲁,琅琊郡西境,武水河畔。
秋日的武水,水量不丰,河面宽阔却水浅流缓,大片河滩裸露,在夕阳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河畔原本丰茂的草场与农田,此刻已被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营帐、车马、人群所覆盖。
旌旗倒是不少,绣着各种姓氏和徽记,在干燥的秋风中无力地飘动着,但更多的,是毫无章法随意搭建的窝棚、简陋的帐篷,甚至直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人群。
炊烟四起,却显得凌乱而呛人,混合着牲畜粪便、汗臭和劣质食物腐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人喊马嘶,妇孺啼哭,兵卒叫骂,将领呵斥————种种声音混杂,形成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喧嚣。
这里,便是「奉天靖难」、「清君侧」的琅琊王李冲,麾下「十万大军」的驻扎地。
中军大营,相对整齐一些,以粗木围成了简易的栅栏,中央一顶最为宽大、绣着四爪金龙的王帐尤为醒目。
帐前立着一杆高达三丈的「李」字大纛和一面「靖难讨逆」的旗号。
数十名顶盔惯甲、手持长戟的卫士肃立周围,神情警惕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茫然。
这些卫士甲胄鲜明,体格雄健,眼神锐利,与营外那些衣衫槛褛、面有菜色、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士卒」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便是琅琊王麾下真正的核心武力,总数约五千的琅琊卫。
这些是李冲多年耗费巨资,参照朝廷禁军标准,精心训练养成的私兵,装备精良,战力不俗,也是他敢率先造反的最大底气。
王帐之内,气氛却与帐外的喧嚣混乱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闷。
琅琊王李冲,年约五旬,身材高大,面皮微黑,一部浓密的虬髯已夹杂了不少灰白。
他身着一套华丽的明光铠,外罩一件绣着四爪金龙的赭黄战袍,端坐在铺着虎皮的主位上,手按剑柄,努力维持着王者的威严。
但那双略显混浊的眼眸深处,却不时闪过一丝焦躁、不甘,以及一抹深藏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下首,坐着他的长子,琅琊王世子李仪光。
李仪光三十许,面容与其父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更为阴深沉,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父王,」
李仪光打破了帐内的沉默,声音压低,「檄文发出,誓师已过三日。我军已陈兵武水,兵锋直指洛阳。
可————可那十八路诸侯王叔伯们,为何至今仍无半点音讯?
连派去的信使,也大多石沉大海,偶有回音,也是言辞含糊,推说粮草未齐,兵马尚在集结————」
李冲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何尝不急?
但他不能在儿子,更不能在部下面前露出怯意。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看似成竹在胸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洪亮,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帐内所有能听到的人:「光儿,不必过虑!此事,为父与他们暗中往来、书信沟通,已近一年之久!
朝廷推行那劳什子推恩令,刀刀割在我们这些宗亲的肉上!
削藩夺地,离散骨肉,哪个不恨?哪个不怨?
江行舟那黄口小儿,仗着陛下宠信,推行所谓新政,横征暴敛,打压勋贵,更是动摇了国本!
他们早就忍无可忍!」
他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的粗略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洛阳」位置上,眼中燃起一种病态的热切:「为父与他们早有密约!只要我琅琊率先举起靖难」大旗,他们便会群起响应!
如今,为父已将火点燃,他们焉有不跟之理?定是在集结兵马,筹措粮草,路上耽搁了!
再等等,消息定然已在路上!
待十八路诸侯王兵马齐聚这武水河畔,届时,何止十万?
百万大军亦非虚言!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捣洛阳,清君侧,正朝纲,何愁大事不成?!」
说到激动处,李冲挥舞着手臂,仿佛已看到千军万马汇聚麾下,旌旗蔽日的壮观景象0
「届时,为父便是再造社稷的首功之臣!尔等,皆是从龙功臣,裂土封侯,不在话下!那该死的推恩令,必当废除!我李氏宗亲,将重掌权柄,共享富贵!」
李仪光看着父亲激昂却隐隐透着虚浮的背影,心中忧虑更甚。
父亲说的那些,他何尝不知?
那些叔伯王爷们,在私下密信里,哪个不是怨气冲天,对朝廷、对江行舟恨之入骨?
信誓旦旦表示只要有人带头,必定景从。
可如今真带头了,刀兵相见了,他们却一个个缩了回去!
这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是抄家灭族的造反!
但他不能戳破父亲的幻想,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长子,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也是推恩令最大的受害者之一。
一旦父亲失败,或者哪怕父亲老去,按照推恩令,这琅琊国便要分成十几份,他这世子能得到的,还剩多少?
恐怕连个富家翁都不如!
他比父亲更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