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陈顗看到那句“未革部族之制则效汉法,譬若邯郸学步,未得汉礼之髓,先失从前之步”,更是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辽国政治体制中最核心的痛点。
——试图融合契丹旧俗与汉法,却难免陷入非驴非马的尷尬境地,既未能彻底汉化以承华夏正宗,又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原本的部族凝聚力。
陈顗强忍著不適,继续看了下去。
往下看,就越心惊,陆北顾巧妙地將“中国”的地理概念与文明核心区绑定,引用《禹贡》、《周礼》,强调“神皋奥区,乃阴阳之所和,圣贤之所產”,断言唯有占据並治理中原腹地,方能真正维繫道统不坠。
这等於从根本上否定了辽国凭藉占据幽云一隅便可宣称“华夏正统”的可能性,將辽国置於“僻在朔漠,远绝文明腹心”的“肃慎之墟”地位。
这种基於文明地理观的论述,比单纯强调“华夷之辨”更具说服力。
而文章最后部分,关於“民心所向,即天意所彰”的论述,更是隱含杀机,陆北顾承认幽云之民“陷於膻腥”,却笔锋一转,指出其“南望故国,未尝一日忘汉家衣冠”,將辽国的统治定性为“力屈势穷”下的被迫服从,而非“心悦诚服”。
这指明了辽国对幽云的统治缺乏真正的合法性基础,全赖武力维繫,换句话说,就是大宋始终保留著收復幽云的法理依据。
通篇看完,陆北顾这篇《正统论》其立意之高远,阐述之严密,引证之精当,已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政论,几乎就是在立下一面“大宋合法性强於大辽”的旗帜。
陈顗仿佛能看到,此文若流传开来,不仅在宋国境內,即便在辽国境內,尤其是在那些心怀汉家的人中间,將引发何等的思想地震!
它动摇的將是辽国统治阶层努力构建的“华夏正统”认同,从根本上削弱其统治幽云乃至维繫多民族帝国的法理基础!
“陆状元此文。”
陈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不可察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波澜。
“引经据典,別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
陈顗无法直接认输,但也不敢再深入辩论下去。
因为他发现,自己赖以立论的根基,在对方这篇看似平和的文章面前,竟显得如此摇摇欲坠。
再辩下去,恐怕只会自取其辱!
甚至,可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有损北朝体面的话来。
陈顗深深看了陆北顾一眼,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其见识之深、思虑之远,远超他的想像。
“今日辩论,酣畅淋漓。”
陈顗拱了拱手,语气已然不復最初的隨意:“他日若有机缘,再向陆状元请教。”
说罢,他不等陆北顾回应,便转身对隨行的契丹人示意,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擷芳阁。
阁內一时寂静。
苏軾、曾巩等人虽还没看,但从陈顗变幻的神色和匆忙离去的姿態,也足以感受到陆北顾这篇文章的分量。
等到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