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看穿谢自然谨慎,慧安凄然一笑,眸中泛起朦胧追忆之色,幽幽道:
「天宝十四载,玄宗荒废朝政,宠信奸佞,渔阳鼙鼓惊破霓裳!
安史逆贼狼子野心,烽火燎原。翌年贼兵破长安,天子仓皇西狩。
那年贫僧尚是寺中小沙弥,犹记大慈恩寺自玄奘祖师弘法以来,蒙圣人礼遇,天官贵胄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无双,堪称佛门首刹。
可叹一朝沦丧,待王师克复长安之日,唯见断壁残垣,经卷散佚,野狐昼啼,思之令人泫然。」
两行浊泪自慧安眼角滑落,坠入血污之中。转瞬他神色忽变狂热,声调陡然拔高:
「自那日起,贫僧立誓要重振祖庭,不负玄奘祖师遗志,光复大慈恩寺往昔荣光!」
说到激动处,他又咳出数口鲜血,却浑然不顾,沙哑续道:「然重振声势谈何容易?
自武皇自谶弥勒佛转世,临朝称制、登基为帝以来,天下佛宗欲要鼎盛,一门兴衰皆系于天家。
然自古涉入天家权争者,几人能得善终?
此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光大宗门,贫僧只得放下青灯古佛,潜心权术,择六王爷为依仗……」
「实则自结盟那日起,贫僧便知难免鸟尽弓藏之局……
六王爷心性凉薄,素来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他功成之日,便是贫僧身死之时。」
慧安喘息片刻,眼中却无惧色,唯余一片决绝,「为践行平生之志,贫僧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能光大宗门,便是身死道消,又何足道哉!
这副皮囊,本就是为祖庭荣光而舍!」
夜林间一时万籁俱寂,唯闻寒风呜咽。
谢自然、映雪与玄明俱缄默不语,静听这垂死高僧剖白心迹。
月光照见满地血污,竟显出一种凄艳的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