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中世界,从东京到齐州的水路旅程,大抵如此:
一行人先从汴河驶入黄河,顺流东下,歷经六七日,抵达济水河口:再转入济水逆流而上,又行两三日,终至齐州。
这十日的光景里,何安与方怒儿、何签几乎整日待在豪华的船舱中,反覆推敲那日在酒楼所託之事的细枝末节。
暮色渐沉时,客船终於靠岸。
眾人离船登岸,行至城外的“不晚亭”。
亭前三条歧路蜿蜒延伸:一条是入城的官道,一条通往北方的雄州驛路,另一条则是南下东京的泥泞小径。
人生的岔路,总暗喻著別离。
夕阳染红天际,长亭晚风拂面,正是离人挥泪时。
枯树上的昏鸦似也被愁绪感染,偶尔发出几声喑哑的啼鸣。
“方小哥、小指姐,且饮此杯,以壮行色。”
何安与二人共尽一杯离別酒,郑重叮嘱:“此去燕云,山高路远,危机四伏,万望珍重。”
“只需將所见所闻如实记录,静候我等北上匯合。”
“此事关乎大局,务必隱忍行事,莫逞一时意气。”
方怒儿抱拳肃然应道:“少君放心,我深知此事紧要,定当谨言慎行,绝不鲁莽!”
“二位珍重!”
“少君珍重!”
残阳如血,二人策马绝尘北去。
何安负手而立,久久沉默。
林晚笑轻握他冰凉的手,柔声宽慰:“何郎且宽心,方小哥与小指姐皆是机敏之人,必不负所托。”
“眼下该进城了,夜里还要登千佛山呢。”
何安这才略展愁眉,向阿里挥手示意。
眾人翻身上马,奔向齐州城门。
酉时初的济水码头,漕船吃水颇深,青州盐包在暮色中泛著霜色。
市舶司吏员手持硃笔,在船板划下“上”字押记,笔锋过处惊起数只灰鹊——这些惯偷正啄食著漕丁搬运时漏下的陈年粳米。
对岸税场前,两个戴交脚幞头的行商展开《宣和歷》,掐算著这批盐货能否赶在天申节前抵京。
西门大街上,“十方净因院”新贴的施食榜文犹带墨香,化缘僧的铜钵与卖“莲饮”妇人的陶瓮撞在一处。
“三文钱一盏?这莲可是大明湖新采的!”
妇人的爭价声未落,隔壁瓦舍突然爆出喝彩,“乔相扑”的力士正赤膊踏地,震得药铺柜上的二陈汤陶罐嗡嗡作响。
待得三刻更鼓响过,波斯坊的精品铺子次第亮起龙脑烛。
三个下值的铸钱监工匠挤在炙肉摊前,新铸的宣和通宝在火光中翻转,边缘的星月纹映著油星。
榷货务的窗格里,书吏誊录《夏税钞》的狼毫突然一顿,原是飘落的纸灰坠入砚台,在鷓鴣斑的墨池里晕开一朵黑莲。
暮鼓声里,京东路这座州城的漕运铜臭、佛寺香火与市井烟火,正织就一幅宣和年间的浮世绘。
何安一行人就住在这条街上,最大的那家客栈——“熙熙”客栈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