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汴河渡口浸在淡青色晨雾里,漕船桅杆如林刺破天光,麻绳綑扎的货箱堆成赭色丘陵。
脚夫们脊背弯成虾米,扛著蜀锦捆包的竹槓压进肩肉,汗珠顺著靛蓝腰巾滴落在青石板上。
茶肆挑出的杏黄酒幡下,著葛衣的商贾正用牙板刮验越窑青瓷,釉面映出河面碎金般的波光。
忽听得铜锣开道,榷货务的朱漆官船靠岸,穿皂靴的税吏踢翻箩筐,新摘的荔枝滚进污水沟。
船娘们忙將菱角船往芦苇盪里撑,却惊起白鷺掠过十二连桥。
对岸瓦子里飘来琵琶声,混著鱼鯗铺的咸腥,把漕工號子都醃成了半哑的调子。
一位右袖空荡的年轻人戴著青箬笠,与身旁荆釵布裙的姑娘隱在登船的人流中。
他残缺的身躯掩不住俊朗的容顏,朱唇皓齿间尚存三分少年稚气。
这正是江湖人称“惹不得”的方怒儿,当年“小蚂蚁”中唯一活下来的杀手,如今却成了四面楚歌的亡命徒。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他守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规矩,却终究躲不过江湖的腥风血雨。
“豹盟”盟主张傲爷的一声令下,虐杀了他的红顏知己杜爱。
血债必须血偿,无论谁惹了他——都必须付出代价!!
他义无反顾的杀入了楼上楼,不但一剑割下了张傲爷的人头,顺便还灭掉了整个“豹盟”。
至此,方怒儿携著挚爱盛小指,踏上了浪跡天涯的道路。
漕船即將解缆,而前方等待的,是比黄河怒涛更凶险的江湖路。
隨著船家一声“开船嘍——”的吆喝,人群如潮水般涌上甲板。
方怒儿攥紧盛小指的手腕,正欲带她钻进底舱暗角,却觉掌心一滯。
但见伊人如泥塑木雕般钉在船头,杏眸直勾勾盯著船楼雕栏处。
那里斜倚著位穿月白阑衫的少年郎,半截云袖垂落椅畔,正就著漕河粼粼波光小憩。
那少年生得极是標致:泪痣缀在眼尾如墨滴宣纸,鼻若悬胆衬著两道剑眉,偏生生了双多情桃眼。
晨风吹动他衣袂翻飞时,恍若姑射仙人偶坠凡尘,连人间的烟火气都成了陪衬的云霞。
那少女一袭素衣如雪,端坐少年身侧时宛若画中謫仙。
虽低垂螓首难掩羞色,眸中情意却似春水漫堤。
其容貌之绝,恰似寒梅破雪——愈是风欺霜压,愈显艷色灼人。
眼波流转间,纵是柳七復生也要掷笔长嘆。
见少年犹自慵懒,少女纤指轻扯其袖,见他仍不为所动,急得粉拳如雨点般捶落。
绣鞋跺得船板咚咚响,樱唇吐出几句娇叱,倒比黄鶯啼春更脆三分。
少年忽狡黠一笑,猿臂轻舒环住佳人楚腰,薄唇贴著她玉琢般的耳垂呢喃数语。
但见少女耳尖霎时染透胭脂色,转身便是一顿结结实实的捶打。
可那拳风虽疾,眼波却早化作一江春水,將整艘客船都浸得酥软。
二人身后抱剑少年面目狰狞如庙里小鬼,五官似被顽童捏坏的泥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