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舅妈,我得了些新到的细布,摸着可软和了,给您拿来做件里衣……”
话音未落,杨惠娘挎着个小布包,笑盈盈地迈过门槛。
一抬头,看见屋内站着的陈庆,她瞬间愣在原地,眼睛猛地睁大,手里的布包差点滑落。
“阿…阿庆?!”
杨惠娘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庆,仿佛要确认不是幻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庆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表姐,我刚到不久。”
杨惠娘快步走近,围着他转了小半圈,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喃喃道:“不一样了,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的陈庆,身姿挺拔如松,虽只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衫,却自有一股气度。
“哪里不一样了?我还是我。”
陈庆轻笑一声,问道:“表姐近来可好?在布庄一切都还顺心吗?”
杨惠娘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脸上漾开真切的笑容:“好,都好!托你的福,少东家很是关照,如今在布庄做得挺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感慨,“日子宽裕了不少,前些时日,承蒙吴家管事牵线搭桥,在内城……嗯,靠边些的地方,置办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总算是真正安了家。”
陈庆闻言,心中明白。
这定是吴曼青的手笔,既回报了情分,全了场面,又将分寸拿捏得极好——既解决了杨惠娘一家的困境,又并未显得过分殷勤越界,一切都恰到好处,果然是滴水不漏。
韩氏在一旁听着,拉着杨惠娘的手道:“惠娘也是个有后福的。”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热情地提议:“惠娘,你这就回去,把你爹娘都叫来!阿庆回来了,是大喜事,咱们一家人正好聚在一起吃顿晚饭!”
杨惠娘闻言,眼睛一亮,显然极为意动,但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先看向了陈庆,眼神里带着询问。
今时不同往日,她深知表弟的地位和心意才是关键。
陈庆点了点头道:“去吧,热闹热闹。”
得到陈庆的首肯,杨惠娘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脆生生应了句,“哎!我这就去!”
随后转身跑了出去,那身影竟透出几分少女般的雀跃。
约莫半个时辰后,杨惠娘便领着陈金和杨铁柱回来了。
杨铁柱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进了门,看到陈庆,只是憨厚又带着几分拘谨地笑了笑,便默默站到了一边。
而陈金的神情可就丰富多了。
她一进门,目光就牢牢锁定了陈庆,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哎哟!我的好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想死大姑了!”
陈金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几步就凑到陈庆跟前,“瞧瞧!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我就说嘛,咱们老陈家祖坟上肯定是冒了青烟了!才能出了阿庆你这样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嘴里噼里啪啦全是夸赞奉承之词,再联想到陈家现在的荣光,而她作为大姑也是与有荣焉。
陈庆面色平静地听着,偶尔淡淡颔首,并不接话。
他早已深知自己这位大姑的为人,精明、势利。
大姑的讨好巴结,于他而言,不过是归家途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听过也便算了。
“娘,行了。”杨惠娘在旁低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
陈金腰板一挺说道:“好几年没看到我大侄,我夸夸还不行吗?”
一顿晚饭,就在这般略显奇特的气氛中进行。
韩氏和杨惠娘时不时聊些家常,杨铁柱埋头吃饭,偶尔附和两句。
陈金则几乎全程围绕着陈庆,见缝插针地表达着她的关心和自豪。
陈庆大多时候只是安静用餐,偶尔回应几句。
饭毕,杨惠娘帮着韩氏收拾碗筷。
陈金似乎还想再跟陈庆说些什么,但见陈庆已起身,一副准备歇息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得杨铁柱和杨惠娘告辞离开了。
等到杨惠娘一家走后,院子里重归宁静。
檐角的雨水滴答落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
收拾停当,韩氏在陈庆对面坐下。
母子俩聊了些家常,直至夜深。
话头落下,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韩氏忽然有些紧张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低声问道:“阿庆,这次出去……有没有你爹的消息?”
陈庆看着母亲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深吸了一口气,“娘,我托庞都尉仔细查过了,三年前千仞渠那批服徭役的名录,来回核验了数遍,没有漏记,也没有错记,后续也无人见过爹,这么多年毫无音讯……”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韩氏怔怔地坐在那里,微微叹了口气,“……娘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慢慢站起身。
“赶路累了,早点歇着吧。”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陈庆知道,韩氏心里那最后一点念想,今夜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独坐在窗边,听着檐角雨水滴答落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