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江行舟孤身入万军!琅琊王自裁!
翌日。
黎明时分。
武水东岸,琅琊王军营。
短短一夜,这座原本号称「十万」的庞大营盘,仿佛经历了秋风的最后一次摧残,呈现出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破败与死寂。
营火大多已熄灭,只余下缕缕残烟,在清冷的晨风中扭曲、消散。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昨日的喧嚣与恐慌,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麻木,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牲畜粪便、劣质食物腐败以及隐隐的血腥气。
放眼望去,营帐倒塌、歪斜者十之七八,许多地方甚至被彻底遗弃,只剩下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杂物和偶尔可见的、无人收敛的尸体。
人影稀疏,且大多蜷缩在角落,自光呆滞,了无生气。
一夜之间,数万被裹挟的流民、庄丁,以及部分本就心怀异志的豪强私兵,如同退潮般逃离了这片死亡之地。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干脆丢弃兵器甲胄,趁着夜色和营中大乱的掩护,向着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留下的,除了少数死忠于琅琊王的核心将领、部分无路可走的琅琊卫,便只剩下一地鸡毛和弥漫的末日气息。
中军王帐周围,气氛更加压抑。
数十名盔甲染尘、面带疲惫与恐惧的琅琊卫,勉强维持着最后的警戒圈子,但他们的眼神已无昨日的凶悍,只剩下茫然与绝望。
帐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粗重的喘息。
世子李仪光形容枯槁,双眼红肿,如同失去魂魄般守在昏迷不醒的父亲榻前。
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所有的野心、算计、骄傲,都被残酷的现实和父亲的昏迷击得粉碎。
就在这时,武水河面上,一层蒙蒙的晨雾缓缓升起,如同为这片绝望的营地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轻纱。
雾气之中,一叶不起眼的扁舟,悄无声息地破开平静的水面,自西岸缓缓驶来。
舟上无旗无幡,只有数道身影静静伫立。
为首者,一袭深青色常服,外罩软甲,身姿挺拔,面容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清俊的轮廓和沉静如渊的气质,却让东岸营地上所有无意中瞥见这一幕的叛军士卒,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是江行舟!
大周平东大元帅、尚书令、内阁宰相江行舟!
他竟然————来了?!
就在这万残军环伺、气氛诡异莫测的敌方大营前,他只带着寥寥数人,乘一叶扁舟,渡河而来?!
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没有刀枪如林的护卫,甚至没有打出显眼的帅旗。
就这幺,仿佛闲庭信步,又仿佛赴一场早已约定的寻常会面。
「那————那是————」
「是————是江行舟!是朝廷的尚书令!」
「他怎幺来了?!他————他竟敢————」
短暂的死寂后,是难以抑制的、压抑到极致的骚动和吸气声。
岸边的琅琊卫和尚未逃远的残兵,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却无人敢上前一步,更无人敢发出任何喝问。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叶扁舟稳稳靠岸。
看着那个年轻得过分、却已名震天下的身影,率先从容踏上了东岸的土地。
看着他身后,兵部尚书唐秀金,以及另外两名气息沉凝、显然是军中宿将的亲随,也相继下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一行不过五六人,在晨雾和无数道惊骇、恐惧、茫然的自光注视下,径直朝着琅琊王中军大营的方向,缓步而来。
他们的步伐不疾不徐,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不是踏入敌营,而是行走在自家后院。
所过之处,无论是散落在外的溃兵,还是勉强维持队列的琅琊卫,皆如同被无形之力分开的潮水,惊恐万状地向两侧退避。
刀剑出鞘,却颤抖着指向地面;弓弩上弦,却无人敢真正擡起。
空气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兵器摩擦甲胄的轻微声响,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叛军的心尖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江行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那些形容枯槁、面如土色的叛军士兵,扫过那些倒塌的营帐、散落的辐重,最后,落在了远处那座依旧矗立、却已显破败的王帐之上。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没有轻蔑,也没有杀气,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
终于,他们来到了中军王帐前。
数十名守卫的琅琊卫,几乎是下意识地齐齐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通往帐门的道路。
他们手中的长戟斜指地面,头颅低垂,不敢与来人对视。
帐内,李仪光早已被外面的诡异死寂和亲卫的仓惶禀报惊动。
他猛地从父亲榻前站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一丝荒谬的希冀,跟踉跄跄地冲到帐口,一把掀开了厚重的帐帘。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在晨雾中、在无数叛军惊恐目光的环绕下,子然而立、青衫磊落的年轻身影。
看到了那张在檄文和流言中被描绘成奸佞、酷吏,此刻却平静得令人心寒的面容。
「江————江行舟?!」
李仪光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一幕是否是自己绝望过度产生的幻觉。
大周朝廷的平叛主帅,执掌生杀大权的尚书令,竟然真的————只带了这幺几个人,踏入了这理论上仍有数万兵马、对他恨之入骨的叛军大营!
而且,无人阻拦!无人敢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胆识过人,这简直是对他们琅琊叛军,对他李仪光,对他昏迷的父亲,最极致的羞辱和最彻底的蔑视!
但同时,一股更深的、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仪光的心脏。
对方敢来,而且以这种方式来,意味着什幺?
意味着对方有绝对的自信,这所谓的「十万大军」已成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意味着对方根本不在乎他们可能狗急跳墙的威胁!更意味着————对方此来,恐怕不是谈判,而是————宣判!
江行舟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李仪光,落在了他身后昏暗的王帐之内,似乎能穿透帐幕,看到那卧榻上昏迷不醒的琅琊王。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仪光,终于开口,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在死寂的营地中回荡:「世子,本帅此来,是来见琅琊王。或者,是来见他最后一面。」
「顺便,给尔等,指一条生路。」
生路?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瞬间刺入了在场所有叛军将领、士兵,乃至李仪光那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心底。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和无法言喻的屈辱。
江行舟却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仪光,等待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