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泯不甘失败,在归隐前指使族人和旧部,在关中给他这位新尚书令制造麻烦,作为最后的挣扎和示威?
江行舟很快否定了这个过于简单的想法。
魏泯是老狐狸,不是莽夫。
他既然选择「体面」退场,以女帝给予的优厚条件归老,就没理由在临走前再用这种低级手段激怒自己和陛下,那只会让魏氏最后的体面也荡然无存,甚至招致灭顶之灾。
更何况,关中门阀经黄朝流寇重创,元气大伤,此刻自保尚且艰难,哪有资本和心力跳出来公开对抗朝廷新政?
那是魏东明个人想藉机表现,或者暗中投靠了其他势力,故意挑事?
或是关中地方势力自行其是,魏东明只是按程序上报?
又或者————这「阻力」本身,另有隐情,甚至是某些人故意夸大,以试探他这位新尚书令的反应和手腕?
种种可能性在江行舟脑中迅速闪过,却无法立刻断定。
他正要开口,让魏东明详细说明所谓「阻力」的具体情况,并敲打几句,忽听厅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衙役试图阻拦的低声呵斥。
「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让开!!!」
一声嘶哑而充满惊惶的吼叫,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尚书省肃穆的庭院中,瞬间打破了议事厅内微妙的平衡。
厅内所有人,包括江行舟,都是心头猛地一跳。
八百里加急!非关乎社稷、边疆、叛乱等大事,绝不会动用此等传递规格!
「砰!」
议事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军中信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
他头盔歪斜,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出血,显然是不分昼夜、拼死赶路而来。
一名试图阻拦的尚书省衙役被他甩在身后。
信使一眼看到北端主位上那身深青色的一品官服,也顾不得细看容貌,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双手高举一个贴着三根染血羽毛、代表最高警戒级别的赤铜军报筒,声音嘶哑欲裂,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报—!!!八百里加急!东鲁急报!诸侯王琅琊王李冲,于三日前在封地琅琊郡誓师,起兵造反了!
檄文已传遍东鲁,自称靖难」,控诉朝廷————控诉朝廷无道,新政苛虐,残害宗室,已攻破琅琊郡治所及周边三县,聚兵号称十万,兵锋直指洛阳!!!」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议事厅内每一个人脑海中炸响!
「什幺?!」
「琅琊王造反?!」
「这————这怎幺可能?!」
短暂的死寂后,是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
六位尚书,包括一向沉稳的唐秀金、韦观澜,此刻也全都骇然色变,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慌。
魏东明更是吓得手一抖,卷宗「啪嗒」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名信使。
江行舟在听到「琅琊王李冲」五个字时,瞳孔也是骤然收缩。
他「霍」地一下从主位上站起,动作之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了,一双锐目死死盯住那名信使,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琅琊王李冲———— 反?」
江行舟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压抑,「他疯了?!」
这不能怪众人如此失态。
推恩令,这是江行舟,也是大周朝廷针对尾大不掉的各地诸侯王,所推行的一项堪称绝户计的阳谋国策。
其核心便是强制要求诸侯王将封地平分给所有子嗣,而非由嫡长子单独继承。
如此一来,大国变成小国,小国变成数家。
数代之后,诸侯王的封地和实力便被无限分割、稀释,再也无法对大周中央朝廷构成威胁。
此令推行,成效显着。
各地强大的诸侯王被此策分化瓦解,内部子嗣为争夺本就不多的遗产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力也无心对抗朝廷。
朝廷兵不血刃,便极大地削弱了诸侯势力,加强了中央集权。
琅琊国虽算是东方较大的诸侯国,但在推恩令下,琅琊王李冲能实际掌控的地盘和兵力,也早已大不如前,其几个儿子也早已分府别居,各怀心思。
这样一个被朝廷「阉割」了爪牙、内部还不稳的诸侯王,竟然敢公然起兵造反?
还「号称十万」,兵锋直指洛京?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情报可确实?!有无夸大?」
兵部尚书唐秀金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问。
他是知兵之人,深知十万大军岂是儿戏,琅琊国哪有这个实力?
信使惨然道:「千真万确!下官乃琅琊郡隔壁东海郡的驿丞,亲眼见到琅琊王叛军攻破郡城,烽火连天!
其摩下确有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琅琊卫」,人数约有两万,皆是百战老兵。
其余多为裹挟的流民、地方豪强私兵及部分不满推恩令的宗室旁支。檄文————檄文在此副本!」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沾染了污迹的绢布,上面字迹殷红如血。
唐秀金快步上前接过檄文,迅速扫视,脸色越来越难看,递给江行舟。
江行舟接过,目光如电,扫过上面那些「女帝昏聩,宠信奸佞」、「变法乱制,残害宗亲」、「推恩令乃灭亲绝义之举」等充满煽动性的字句—分明就是在说他江行舟嘛!
以及最后那句「奉天靖难,清君侧,正朝纲」的口号。
「好一个清君侧」!」
江行舟冷笑一声,将檄文重重拍在案上。
他瞬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