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连碰都未碰。
最让怀特警司感到棘手的,是坐在主位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财政司署副司长,威廉·斯特林。
斯特林四十出头,面容清瘦,眼神锐利。
他的手指修长,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每一声都干扰着室内的呼吸。
他的出现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从一个「公共卫生问题」,上升到了惊动香江府「钱袋子」的层面。
怀特和骆森坐在长桌的另一侧,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尤其是骆森,作为报告的直接提交者,他只能坐在最末尾的位置。
「天方夜谭!」率先发难的正是工务司的戴维斯。
他将那份报告的副本「啪」一声扔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怀特,我必须再次重申我的观点!」
戴维斯的英式口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滑稽:
「为了一片法律上不属于我们管辖的土地,为一个华人风水师的危言耸听,批覆一笔数字不小的『紧急预算』?你是在开玩笑吗?」
他涨红了脸,几乎是指怀特的鼻子:
「你知道这笔钱能做什幺吗?它能为半山区新铺三英里的沥青路!能给政府宿舍增加一百个床位!能完成我筹备半年的『维多利亚城供水系统升级计划』!我的工作是建设看得见的帝国荣耀,向伦敦展示我们的治理成果,而不是去给一片华人贫民窟掏粪!」
他话音未落,卫生署的彼得森医生便扶了扶眼镜。
他慢条斯理开口,语气中充满学究式的傲慢:
「从纯粹医学的角度讲,霍乱的爆发需要非常特定的条件。城寨的卫生的确堪忧,但将其与1854年的伦敦相提并论,未免太过夸张。」
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以显示自己的严谨:
「我们拥有现代化的防疫体系,这是约翰·斯诺医生那个时代无法想像的!我可以说,凭藉我们完备的隔离措施和医疗水平,1854年的英伦霍乱,在今天的香江绝无可能重现!」
他瞥一眼角落里的骆森,嘴角带着一丝轻蔑:
「报告的数据支撑,竟然是『草药销量』和『码头工人的病假条』这种街头流言,这不符合科学精神!我们需要的是实验室的样本、确诊的病例,而不是由恐慌驱动的臆测。诸位难道忘了上次华人社区因为『天狗食日』的集体恐慌,跑来要求我们鸣枪驱赶『天狗』的闹剧吗?」
怀特脸色铁青,正要反驳,一直沉默的财政司副司长斯特林却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滑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怀特警司,骆探长。」
他称呼两人的职位,目光却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你们描绘了一个非常……昂贵的场景。而你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同样昂贵。」
「根据工务司的初步估算,仅仅是改造城寨部分地下水道,疏通主干渠,花费就将超过三万港币。」
他报出这个数字时,戴维斯的胖脸不易察觉地抽动一下。
「三万港币!」
斯特林重复一遍,加重了语气:
「这笔钱足以在湾仔和深水埗建立三个全新的社区诊所,服务数万名帝国子民。我们不能为一个『可能』发生的风险,透支整个殖民地的公共财政。」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怀特,眼神锐利:
「所以在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之前,财政司署的意见是不予批准。」
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骆森身体后仰,视线扫过对面三张脸,最后垂下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