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掐诀,脚步开始移动,竟在这废墟中踏起了罡步,那双脚踩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恰好落在歌声的节拍上:
「前世恩怨化飞灰~」
「今生执念随风去~」
「明月皎皎照大千~」
「清风徐徐送君归~」
歌声在厂房废墟间回荡,每一句尾音都激起阵阵回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存在在跟着吟唱。
那些悬挂的灯笼开始随着歌声的节奏轻轻摇摆,铁链发出悦耳的叮当声,竟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在为这超度之歌伴奏。
就在歌声达到最高潮时,岑书手中的脸皮突然窜起幽蓝的火苗!
那火焰跳跃的姿态竟也随着歌声的韵律舞动,火舌舔舐过岑书的手指,却奇异地没有造成更多伤害,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在火焰中舒展,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雷骁的歌声渐渐转低,变成一种温柔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莫再醒~」
「尘缘已了梦已终~」
「星辰为被地为床~」
「从此逍遥天地中~」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脸皮正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那些悬挂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挣脱铁链,缓缓升向夜空,像无数逆飞的流星。
汪好望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什幺,轻声说道:「雨棠的尸体早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她的这最后一部分,也终于跟着自己原本的一切逝去了……那些怨念、那些痛苦,也跟着灯笼一起离去了。」
唐安擡头,望着天空中无数宛如孔明灯一般的灯笼,目瞪口呆:「你们,真是,天兵天将啊……」
……
深夜的香兰市沉在浓墨般的黑暗里。
城寨的屋檐下,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将木板房的影子拉得老长。
四更已过,拥挤的筒子楼里静得只剩下虫鸣,一个瘦小的身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揉着眼睛往茅房走,孩子赤着脚,踩过潮湿的石板,忽然觉得头顶有光。
他仰起脸——
漫天灯笼无声飘荡,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又像是从银河坠落的星子!
暖黄的光映亮了他脏兮兮的小脸,瞳孔里盛满了跳动的火焰。
「阿妈!阿妈快看!天上有灯笼!」
稚嫩的喊声在巷弄间荡开,惊醒了沉睡的城寨。一扇扇木窗陆续推开,睡眼惺忪的面孔探出来,随即凝固成惊叹。
码头边,苦力们仍在卸货。汗水浸透的麻布衫黏在后背,粗粝的绳索勒进肩膀的皮肉里。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工人直起腰喘气,忽然发现同伴们都停下了动作,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擡头,浑浊的眼球里映出漫天浮动的光点。
「这……」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惊叹,麻袋从肩头滑落,砸在木板上发出闷响,却没人低头去看。
面摊的灶火还烧着,热汤在锅里咕嘟冒泡。刚下工的车夫们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捧着粗瓷碗吸溜面条,热汽模糊了他们疲惫的脸,直到有人筷子一抖,面汤溅在桌上。
「阿仔,你看……」
车夫们齐刷刷仰头,面汤从嘴角滑落,也无人擦拭。
书院阁楼的灯还亮着,油灯下,学子眉头紧锁,毛笔在宣纸上勾画。
忽然一阵风掀开窗棂,他烦躁地擡头,却见无数灯笼从窗前飘过,像一场无声的流星雨,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月光笼罩的廊桥上,一对恋人依偎在栏杆边,姑娘发间的银簪泛着冷光,青年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他们同时擡头,灯笼的光影在彼此眼中流转,姑娘抓紧了恋人的衣袖,青年低头看她,发现她眼里噙着泪。
「真美啊……」她轻声说。
馥园的露台上,岑向文扶着雕花栏杆,指尖发颤。
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纵横交错的皱纹。
他嘴唇哆嗦着,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书儿……你为什幺要去那里,为什幺……」
嘶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
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佝偻着背,额头抵着冰凉的栏杆,肩膀剧烈抖动,灯笼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却照不进那双浑浊的眼睛,也照不透他漆黑的灵魂。
下一秒,岑向文突然双眼一凸、猛地擡起头,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仰着,仿佛被什幺东西掐住了喉咙!
天空中的灯笼光芒照下房檐时,在他颈间投下了一条阴影,这条阴影准确无误地将他头颈分成了两个色彩光影不同的部分。
随着灯笼飘飞,那条颈间的阴影缓缓上移,像一把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
岑向文开始一点点离地,双脚在空中徒劳地踢蹬,灯笼的红光与阴影里,他紫涨的面皮上暴起蛛网般的青筋,喉间挤出「咯咯」的声响——最后,那双充血的眼球终于凝固,像两盏被掐灭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