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陆北顾那句“麟州筑堡之事本官亦牵涉其中”,让刚才就有所察觉的折继祖意识到,这话似乎并不只是字面意思,而是暗示此事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陆御史留步!”
折继祖快步上前挽留,连声道:“陆御史何至于此?此事关系重大,折某心中尚有疑虑,还望陆御史能解惑!”
陆北顾被折继祖拉住衣袖,脚步略顿,侧身看着他,心虽然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没什表情:“折知州还想问什?”
折继祖见陆北顾停下,连忙请陆北顾重新落座,他自己也回到主位。
他试探性地问道:“陆御史,你方才言及麟州筑堡……折某斗胆一问,朝廷此番在屈野河东岸筑堡,若一切顺利,新堡建成,甚至收复整个屈野河东岸的土地后,是否还会有下一步的大动作?”陆北顾闻言,目光微闪,深深看了折继祖一眼,似是默认。
他这两日利用手中监察之权虚空造牌,同时刚才通过种种反常举动来对折家极限施压,根本目的,是获得更高的谈判地位以进行利益交换。
而他所能想到不会令自己牵连其中,同时又真正令折家不得不动心的利益,说大了远在天边,说小了近在眼前。
折继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激动,追问道:“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要收复浊轮川以东,那片被夏国占据多年的土地?”
陆北顾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沉默不语。
种种暗示,终于将折家的思路引到了这。
而坐在一旁的折继世,听到“浊轮川”三个字,先是一愣,随即也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一浊轮川。
这条河流与兔毛川一样,是屈野河的重要支流,但其战略位置更为关键。
浊轮川东岸那片方圆上百的土地,原本在太宗朝亦是宋境,自真宗朝开始被夏国侵占。
其位于古长城以西,地处麟州、府州、丰州三州交界,在过去三州互相推诿都怕自己出力被别人摘了果子的情况下,始终未能收回。
而对于折家而言,府州东面是滔滔黄河天堑,黄河对岸是火山军和保德军,南边是麟州,北面是丰州,这些地方全都是宋境。
所以折家若想扩张地盘,唯一的可能方向就是向西,出长城,拿下浊轮川以东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若能收复并且划入府州,不仅能让折家获得宝贵的对夏战略纵深,还能获得非常有实际价值的临河耕地和牧场,从而每年稳定得到大量的粮食和牲畜,可以说牵涉到了折家的核心利益,不可谓不令其心动!
这些年来,浊轮川以东的这片土地就像一块肥肉,悬在折家嘴边,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及。
毕竟没有朝廷的允许和支持,单凭折家一军之力,一方面是不太可能从夏国那虎口夺食,另一方面即便打下来了,也很有可能被朝廷一纸文书分割给麟州和府州。
此刻,陆北顾的沉默,却让折继祖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陆北顾放下茶杯,终于再次开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若能按原计划,麟州在屈野河东岸筑堡成功,彻底掌控屈野河东岸,那下一步自然是有可能集中力量拿回浊轮川以东的土地,实现宋夏两国隔着屈野河与浊轮川形成的天然屏障划界而治,从而维持麟府路局势的长期稳定。”
他顿了顿,看向折继祖兄弟二人:“不过呢,若麟州这次顶不住,新堡被毁,损兵折将,甚至横阳堡也被拔掉,那庙堂人事必然会有一番变动,对夏战略也必然转向保守,短期内绝无可能再有余力和信心去图谋浊轮川川 …其中的利害关系本官就说到这,而这些话也只是本官自己的看法,不代表任何人,希望二位明白。”
陆北顾越说自己不代表任何人,折家二人反而越觉得这面的门道极深。
毕竟他们是很清楚陆北顾是宋庠门生的,而宋庠曾经两度出任枢密使,折家不是没跟宋庠打过交道,也熟悉宋庠“谋而后动”的行事风格,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谋划,极似宋庠手笔。
折继祖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状态。
不管陆北顾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有一点,熟悉目前朝中局势的他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按照现在朝中,尤其是枢密院的人事情况,若是此番屈野河筑堡之事,麟州方面损兵折将,甚至被夏军把坚固的横阳堡给拔掉了,那贾昌朝必然重新得势,这也就意味着不仅韩琦夺权无望,就连宋庠重新出山的希望也断掉了。
反之,若是屈野河之战宋军打出个漂亮仗,贾昌朝将彻底失去对枢密院的主导权,而随着文彦博一伙势大,官家有极大概率会把宋庠请出来代替贾昌朝做制衡。
而如果把陆北顾当成宋庠派到屈野河前线的替身来看,那他所表现出的一切看起来似乎不正常的言行举止,折继祖就全部都能理解了。
一为什陆北顾让折家军倾巢而出,反而说这是给折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