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顾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朗声道:“本官奉旨巡查麟府路军务,此行与诸位同行,望诸位能约束部众,谨守军纪。”
他这一身绯袍,让这些军汉颇为敬畏,皆喏喏不敢言。
这时,另一队人马也从开封城方向赶来,正是三司胄案的队伍。
沈括骑着一匹温顺的驮马,身后跟着几辆覆盖着油布的大车,车上装载的便是热气球的各个部件以及望远镜等物,另有十数名工匠搭乘几辆驴车跟随。
队伍正式开拔,沿着官道向西而行。
离开京畿繁华之地,最初的数十,尚能见到镇集毗邻、商贾往来,而越往郑州那边走,就越显出一片田园风光。
初夏的晨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道路两旁是连绵的农田,秧苗嫩绿,已有不少农人在田间劳作。陆北顾没坐马车,而是策马行在中军,潘珂与柴元一左一右相伴。
潘珂似乎为了化解沉默,主动介绍起沿途情况:“这一带还算人烟稠密,毕竟是京畿腹地,再往西过了郑州,不到西京洛阳左近,定然是就没这多人了。”
陆北顾点了点头,目光掠过田野,忽然问道:“潘指挥使久在行伍,见多识广,以你之见,如今咸平龙骑军将士,最盼者为何?”
潘珂没想到陆北顾会问得如此直接,略一迟疑,谨慎答道:“回陆御史的话,当兵吃粮,将士们所求,无非是粮饷按时足额,军法公正严明,若有战功,能得实实在在的升赏。”
陆北顾不置可否,转而问柴元:“柴都虞侯,你以为呢?”
柴元沉吟道:“兄弟们也盼着将官能爱惜士卒,不轻易驱之于死地,方能令上下用命。”
这当然是话中有话。
陆北顾不置可否,他并未对此表态,只是继续偶尔就沿途地貌、风俗问上一两句,保持着一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沉稳神态。
午间,队伍在一处临小河的平缓地带埋锅造饭。
炊烟袅袅升起,士卒们围坐休息,啃着干粮,就着河水下咽,显然没有烧热水的习惯。
陆北顾拒绝了潘珂单独开小灶的安排,随便吃了些马车携带着的肉脯和胡饼,便开始巡视各营。目光所及,士卒们纷纷起身行礼,眼神中混杂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因他平息军乱而生的感激。陆北顾并不刻意接近他们,也没有拉着哪个士卒嘘寒问暖,只是让咸平龙骑军的这些人,都能大略记住他的模样。
饭后继续赶路,地势逐渐起伏,村落愈发稀疏。
第二日,夕阳西下时,队伍终于抵达洛阳东郊,但他们并不能入城,只能在西京留守司划定的区域内择地扎营,而相应的补给已经提前运了过来。
西京洛阳城郭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雄伟而沧桑,但陆北顾并无暇感慨,他更关注的是营地的布置。军指挥使潘珂虽然被架空的厉害,但毕竟是正经禁军军官世家出身,显然经验很是老到。
在他的指挥下,整个营盘扎得虽然称不上井井有条,但起码的壕沟、栅栏、哨位还是一应俱全的。是夜,陆北顾在帐中翻阅随身携带的文书,直至深夜。
帐外夜巡士卒的脚步声和金标声,让他颇有了几分军旅生活的独特体验。
第三日队伍继续西行过陕州,第四日便抵达了风陵渡。
此地西临潼关,乃是黄河天堑的重要渡口,河面开阔,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声震四野,与开封附近平稳的河段景象迥异。
渡口舟楫繁忙,而载运他们的渡船早已由潼关守军备好。
渡河过程颇为耗时,人马器械分批上船。
站在剧烈摇晃的渡船上,望着脚下奔涌的黄河水,陆北顾心中甚至涌起一股“壮士一去兮”的苍凉感。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沈括则是紧紧抓着船舷,面色发白,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豪迈的过河方式。渡过黄河,踏上河东的土地,环境陡然一变。
举目四望,山丘沟壑纵横,与河南腹地的沃野平畴形成鲜明对比。
这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车马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沿途所见村落,大多建有土墙,见到大队军马经过,村民多是警惕地张望,少有如河南那边村落的村民那种大胆靠近兜售土产的举动。
当晚,他们在风陵渡以北约三十的一处背风山谷扎营,安顿妥当后,陆北顾将咸平龙骑军的七名主要军官都喊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