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文彦博率先出班,手持玉笏道。
“陛下,臣昨晚得报,大名府马陵道猎场监苑官郑世兴,已由审刑院审得实情!其供认受大名府通判孙兆指使,私造形制诡谲之工械,混入六塔河东堤修复工程,更散播“触犯地脉'之谣,意在构陷大臣,动摇相位! ”
话音未落,满殿哗然。
文彦博趁势进逼,声音朗朗,字字如锤:“郑世兴一介苑吏,安能调动禁军阻截钦差、销毁卷宗?又安能对庙堂恩怨如数家珍?此非郑世兴所能为,更非孙兆敢为!臣恳请陛下,彻查是否还有人暗通关节,操纵此事! ”
此言直指贾昌朝,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贾昌朝胖硕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如常,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鸷,他并未立即反驳,只垂首静立。富弼、王尧臣等皆面色凝重,韩琦蹙眉不语,曾公亮则垂眸观鼻。
赵祯端坐御座,旒珠轻晃,看不清神色,只淡淡道:“孙兆乃是贾卿所荐举之人,贾卿有何话说? ”赵祯这话没给贾昌朝扣帽子,只是按照大宋正常的荐举制度来询问。
按照规矩,作为被荐举人,一旦犯罪,那荐举人无论是否知情,都是要承担连带责任了。贾昌朝这才出班,步履沉稳,脸上竟还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他先对御座躬身,而后转向文彦博,叹道:“文相公此言未免诛心,对于孙兆此举,老夫亦痛心疾首于自身失察,然则,岂能因下属之过,便臆测上官通谋?至于负责守卫马陵道猎场的禁军拦截陆御史一事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班末的陆北顾,续道:“据老夫所知,乃是陆御史未持敕令擅闯禁苑,守军依律阻拦,何来“阻截钦差'之说?陆御史年少气盛,勇气固然可嘉,然程序有亏,亦当自省. . ..若因此小事便攀扯枢府,恐寒将士之心,亦非朝廷之福。 ”
他这番话避重就轻,反将陆北顾“擅闯”之事提出,试图转移焦点。
陆北顾立于文班之末,闻言握紧了笏板。
文彦博岂容他狡辩,当即冷笑:“贾枢相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陆御史闯入马陵道猎场,是为了查案,如此工械案才得以人证物证俱全,有此等铁证在前,贾枢相岂是“失察'二字可掩?禁军之事,更是欲盖弥彰!陆御史持先帝御剑,乃为匡正国法,何错之有?何须自省?”
贾昌朝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声音也透出冷意:“文相公口口声声“铁证',然审刑院案卷未明发,我等皆未得见,可是有犯官供述此事是我贾昌朝指使?如果不是,难道在这大宋庙堂之上,文相公已经到了只靠一张嘴便可给大臣定罪的地步了吗? ”
“六塔河工程失利,文相公身为首倡之人,难免心焦,然亦不可因此迁怒正直同僚,乃至罗织罪名! ”“贾昌朝! ”文彦博勃然怒斥,声震殿瓦,“尔竟敢以己度人,污蔑本相因私废公?六塔河之功过,陛下自有圣断,朝廷自有公论!今日所议,乃是你纵容党羽、构陷忠良、祸乱朝纲之罪!你可知罪? ”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咳。 ”
吴中复咳嗽了一声,提醒文彦博。
御前失仪,他是肯定要记下来的,但此时不好出声打断。
富弼见状,适时出列:“陛下,文相公所言,皆依据审刑院初审案卷,贾枢相若有异议,可待案卷详呈后自辩。然当前人证物证俱在,线索直指大名府,若不一查到底,恐损朝廷法度之严明。 ”“咳咳咳 ..臣请严查此案。 ”王尧臣出列说道。
韩琦说道:“臣亦请严查。 ”
几位重臣接连表态,压力顿时全涌向贾昌朝。
贾昌朝孤立无援,但却并未慌张。
他深知文彦博此番确实准备充分,纠结了不少党羽对他发动攻势。
然而,文彦博一党越是如此,官家越不会放弃他。
赵祯沉默良久,目光透过旒珠看着众臣,开口道。
“贾昌朝身为荐主,所荐之官员刻意构陷大臣,意图动摇相位,当罚俸一年,削去馆职。”“孙兆及一应大名府涉案官吏,着审刑院严加审讯,按律定罪,六塔河工械案,至此交由政事堂督饬审刑院结案,勿再滋扰。”
“至于大名府上下空缺差遣,着政事堂拟定名单,遣官就任。”
官家对贾昌朝再是不耐,也终归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放过了他。
这些惩罚对贾昌朝其实没什伤害,而真正有伤害的,是官家为了让文彦博等人满意,将大名府的控制权交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