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国抚须静观,眼底掠过了满意之色。
等坐的屁股有些麻了,他时而起身踱步,戒尺轻叩某张桌案,惊得那正打瞌睡的监生一个激灵;时而又在陆北顾身侧驻足片刻,虽不置一词,但那凝注的目光已让周遭学官心领神会。
日影渐高,终至收卷时分。
小吏们上前敛走考卷,眾监生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活动僵硬的筋骨,然后退去。
杨安国又走向正在整理笔砚的陆北顾。
他脸上端肃的神情已悄然化开,那惯常的、见牙不见眼的笑意重新浮现。
“北顾啊。”
他声音带著十足的暖意,一只手亲切地拍上陆北顾的肩臂。
“今日仓促唤你前来,未曾提前知会,莫怪老夫唐突。”
陆北顾忙站起来躬身道:“学士言重了,只是不知今日这考试”
“誒!”
杨安国笑著打断,手指向周遭空置的考案:“你瞧国子监这些不成器的弟子,无一堪造之材,故而也已经很久没组织考试了。”
隨后他感嘆道:“不过若按旧日常例,国子监內部考试,是有『监元』的,只是这『监元』之名早已空置多年.然你既出自我国子监广文馆,今又高中省元,此等殊荣,岂能无相应名位以彰其盛?老夫思之,復兴旧制,正当时也!”
“周博士,快判卷吧。”
周敦颐和宋堂等人的判卷工作其实很简单,根本就没啥好判的,交上来的卷子,绝大多数都是狗屁不通,仅有几个勉强还能答一些的,答得也是稀烂。
故而,陆北顾毫无悬念地排到了国子监內的第一名。
“此番考试虽略显匆促,然规矩体例一概依足旧章。你的考卷我们都已看过,清通扎实,条理明畅,冠绝全场乃是意料中事,这嘉祐二年的『监元』,非你莫属!”
言罢,杨安国也不待陆北顾回应,朗声吩咐左右:“即刻张榜公示!”
陆北顾立於一旁,知道杨安国这是要把他当成国子监的金字招牌,不过他也乐见其成就是了。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之后,开封城的各大热闹处所州桥夜市、马行街、朱雀门外的茶坊、大相国寺周遭,都开始有“消息灵通”的閒汉、说书人或是看似无意閒聊的茶客,將不久前东榆林巷酒楼里发生的那场激烈交锋,绘声绘色地传播开来。
之所以今天才发酵,倒不是皇城司做不到,而是一直在等待外交方面的进展。
关於屈野河划界的爭端,在经过多日的谈判之后,宋夏双方进入了关键阶段。
於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取得优势,陆北顾挫败徐舜卿之事,也就成了大宋打出去的一张舆论牌。
而故事的核心自然是夏使徐舜卿的猖狂挑衅与最终理屈词穷的狼狈,而省元陆北顾临危不惧、挥毫而就《英雄论》,与字字珠璣驳斥谬论的场景,被大书特书。
而陆北顾那篇《英雄论》被誊抄传颂,徐舜卿的《英雄论》却成了陪衬的笑柄,连街头巷尾的稚童都能咿呀学舌般念出几句“丈夫之气,不因显晦而殊”,至於“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嗟尔丈夫,当慎所立”等警句,更是迅速在士子与市民中流传开来。
只能说,皇城司的暗中推动恰到好处,既激发了民眾的同仇敌愾之心,又极大地满足了百姓对才子佳话、外交爭锋话题的喜爱,更將陆北顾的形象塑造得高大正面。
一时间,陆北顾声名更炽,不仅以才学,更以气节风骨贏得了广泛的讚誉。
这股由官方悄然引导,在市井间蓬勃生长的舆论浪潮,也成为宋夏此次外交博弈中,大宋用以占据道德与舆论制高点的一股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