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奉命考选散骑舍人,于十月七日定制章程,考两京勋贵子弟七百三十二名,取其中能弓马娴熟,能过武举标准者之武舍人二十七人,取文章经义,于时弊见解良好之文舍人三十三人,共计六十人。”定国公徐希皋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却未能激起半点涟漪。
汇报到此时,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什散骑舍人之事了,甚至连定国公徐希皋自己也不关心了。他按部就班地奏罢,躬身一礼,默默退回了百官的队列之中。
那间,广场复归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敬或畏,全都汇聚在丹陛之上那道年轻的身影上。
天子朱由检,今日要为五十年前的那位铁血首辅一一张居正,追论功劳。
封伯?封侯?还是……封公?
这位少年天子,究竟会用怎样的恩赏,来为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盖棺定论?
然而朱由检一开口,却居然只是往前列去找张懋修说话。
“张卿。”
须发皆白的张懋修,从队列中走出,躬身拱手。
“臣,张懋修在。”
朱由检的眼神温和。
“张卿,你今年高寿几何?”
张懋修不敢抬头,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一了。”
“七十一……”朱由检轻轻颔首,像是在计算着什,随即又问,“万历元年,江陵公新政伊始,你当时年岁几何?”
万历元年,新政伊始……
一条鞭法,清丈天下田亩,考成百官……那时的自己……
张懋修的心神剧烈摇晃,尘封了五十多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突然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答道:“臣当时……十七岁。”
朱由检悠然一叹,半晌方才开口。
“是啊,你当时十七岁。”
“而朕,今年也是十七岁。”
朱由检凝视着张懋修,开口问道:
“张卿,你在十七岁那年,亲眼看着新政大厦拔地而起,又用后半生看着它轰然崩塌。”
“如今,你已七十一岁了。”
“你是否还敢……亲眼看看这另一场新政的前途?”
这番话,几乎是瞬间冲垮了张懋修用风霜雪雨筑起的心防。
纵然他早已历经家破人亡,历经苟且诸事,已然有些看淡世事变迁。
纵然他在入京之前,就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直到此时此刻,直到此情此景,他才真正明白!
为何入京路上所有人都告诉他……
当今天子,乃是天生帝王!
他能如何说?
他敢如何说!
父亲、大哥、二哥…
那一个个在九泉之下意难平的魂灵,又怎会允许他在此时此刻,说出一个“不”字!
张懋修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声线,用尽全身的力气,斩钉截铁说道!
“为天下计,张家,无有不敢!”
“先父如此,臣张懋修,亦是如此!张家子子孙孙,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