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些不明所以的侍郎、郎中、主事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骚动起来,有样学样地退后一步,侧身向后看去。
整个文官的队列,如同一道被无形力量拨动的潮水,层层叠叠地逐次让开。
诡异的是,负责监察礼仪的锦衣卫、鸿胪寺官员,对此等“失仪”之举,竟是全然视而不见。众人的目光汇聚成无声的浪潮,向着队尾传递。
这浪潮越过了仙鹤与锦鸡,穿过了孔雀和云雁,在白鹏与鹭鹭之间略微迟滞了一下,最终落到了一群鸳鸯当中。
这是翰林院青袍官儿们的队列。
张居正的第三子。
万历八年的状元郎。
刚刚被以原官起复的张懋修,也站在此处,一起将头往后望去。
然而众多翰林官儿,却并未转头。
他们只是将目光,一起望向了这位七十一岁的,满头白发的翰林院从六品修撰。
只望得张懋修莫名其妙,心下不安。
队列之中的倪元璐,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顿时灌入肺中,却还是压不住胸中那股灼热的激荡。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也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但当他真正开口时,声音却还是几近哽咽。
“斗枢公,请吧……”
简单的五个字,一说出口,两行热泪已经顺着倪元璐清瘦的脸颊滚落下来。
他抬起袖子,重重一抹,再次高声道:
“陛下有诏,今日朝会,张懋修以昔日江陵公新政之业,特进文官一日班首。”
“斗枢公,请往前去罢!”
倪元璐话音落下。
张懋修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下睁大了,不敢置信地盯住倪元璐,仿佛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究竟来。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在这一刻也变得粗重而急促起来。
然而,张懋修面前,这些与他差了数十年的翰林同僚们,却没有再给他迟疑的时间。
众多翰林官员,只是对着他,躬身一礼,齐齐而道:
“陛下有诏,今日朝会,张懋修以昔日江陵公新政之业,特进文官一日班首。”
“斗枢公,请往前去罢!”
张懋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却又不知此时当说什。
他的浑浊的眼神自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有眼神热切者,有满脸通红,青筋暴起者,有眼眶通红者,也有如倪元璐一般已是涕泪纵横者。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行礼。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只看了片刻,张懋修眼中同僚们的脸便开始变得模糊。
他猛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没有去擦拭。
只是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那佝偻了数十年的腰杆,重新挺直。
这个动作他做得极为缓慢,甚至能听到自己骨节发出的轻微声响。
然后,他对着眼前的同僚们,端端正正地,回了一个深揖。
礼毕,他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径直便往班首行去。
他这一动,整个右掖门前,数百名文官,竟如潮水般地向着左右退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通路。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尽皆侧身拱手,默默注视。
张懋修的目光没有看两旁的人,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那道门。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实。
青色的官袍,在这片绯红与宝蓝的海洋中,缓缓向前。
终于,他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众多阁臣部堂大臣,对着他齐齐拱手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