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风云变幻,哪又能不受半点牵连? ”
说着,他看向吴继业道,
“你管着家中账本,最近生意的一些变故,你也是知道的。 ”
“一朝天子一朝臣。为父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才想着捐那两万银子,买个平安。 ”
“毕竟再不买,说不得那顺天府的捕快,哪日就上门了。 ”
“商税,商税,天下商人,谁的屁股底下能是干净的呢?真要查起来,那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 ”兄弟两人齐齐点头,这些他们都懂。
吴家不是没想过重搭关系,可送钱这种事情,到了吴家这个体量,不是说你有钱就一定能送出去的。新君对部分阉党的清算、对新政中人的“白乌鸦”定义,都让送钱这件事变得格外困难。
至少眼下这几个月应该都是如此。
但偏偏吴家最缺的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
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亲自去走了捐银修路这条路。
但是……
吴继业先开了口,他作为长子,又是那份要命公文的执笔者,心中的压力最是沉重。
他看着父亲,声音沙哑地问道:
“父亲,我和弟弟都明白,当初您捐银修路,实乃是走投无路之举。 ”
“可是……捐银便罢,何至于此呢? ”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困惑与恐惧一并道出:
“您让我写这份商税公文,完全将其中情弊呈上,务求字字千钧,可如此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
吴延祚接过了兄长的话头,他的目光同样紧紧地锁在父亲身上:
“是啊父亲。大哥他如履薄冰,我亦亲自下场,去考那最下等的吏员,从此踏入新政是非之中。”“就连……就连年仅十四的继祖,都被您派去了福建,为陛下收罗什的“夷人通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这盘棋局最凶险的地方揭示了出来:
“父亲,过往攀附勋贵大臣,即便出了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过是损失些钱财,总能找到新的靠山“这天下终究没有不爱钱的官,也没有不贪财的太监!”
“实在不行,弃了生意,回乡去过,也未曾不可。”
“可如今这般,是把整个吴家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陛下一人之身!这是在攀附天子啊!”吴继业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他们兄弟二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圣意一朝腾变,那便是万劫不复,破家灭门之祸了!”
吴承恩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们所言,为父又岂会不知。但你们不知道那日陛下到底和我说了什。”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情绪。
“那曰,陛下召见。先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对诸般货品的来源、入京数量、税种、乃至贪腐关节,都问得格外仔细。这些倒也罢了,我都一一说了。”
“后来,陛下突然聊到了天启年间,内廷因修三大殿欠我们家的那七十八万两银子。”
“你们可知,陛下说了什?”
兄弟两人心头一紧,齐声发问:“说了什?”
纵使已过去月余,吴承恩的眼神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恐惧。
“陛下说,这笔钱他一定会还的,只是要让……要让我等等。”
此言一出,吴继业和吴延祚齐齐大惊失色!
吴继业更是急切道:“父亲!您……您难道答应了?!”
有明一朝,以豪富而知名者向来不是什好事。
吴家不幸以金箔之名,著称于京师,就更是凶险之极。
天启爷时还好,这换了新君,居然敢手持欠债,简直便是取死之道。
孝宗时有冯谦、王通,万历时有姚擎,天启时有吴养春……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血淋淋的下场!皇帝说要还钱?那真的是还钱吗?
比起国库掏出真金白银来还钱,抄家来得不是更快!
债主消失了,债务自然也就消失了!
“我自然没有答应!”吴承恩摇摇头,脸上满是后怕,“我当时便说国用匮乏,此等欠款,何必着急。然后又当场再捐了五万两,而且特地没说用途,这样陛下想收进内库也行,想拨入公账府库也可。”兄弟两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吴承恩这时却幽幽一叹,口气中充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