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宅邸望将过去,竟没有半分京师首富的气派,反而如同这崇文门的市面一般,透着一股萧条之感。吴延祚刚一入府,便有下人迎上来。
他将背上那两捆沉甸甸的书本交予下人,只随口吩咐了一句“好生放着”,便径直朝著书房快步而去。书房内,檀香袅袅。
一位面色有些苍白、身形单薄的青年正坐在椅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他便是吴延祚的大兄,吴家长子吴继业。
而在书案之后,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精明,却双眉紧锁的中年人,正捏着几张纸,看得出神。此人正是他们的父亲,吴承恩,江湖人称“吴金箔”。
见吴延祚进来,吴承恩只抬了抬眼皮,声音平淡地说道:“回来了?先等等。”
说罢,他又将目光投回了纸上,眉头皱得更深了。
吴延祚也不言语,对着父亲和兄长拱了拱手,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自打父亲捐了两万两银子修路,得蒙陛下召见后,吴家便领到了一个任务。
一个让吴承恩寝食难安的任务一一让他就“行商情弊”写一份条陈。
这一写,便是数易其稿,废掉的稿纸堆成了山,可直到今天,吴承恩还是不敢将这份东西递上去。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吴继业偶尔的咳嗽声,和吴承恩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许久,吴承恩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将那几张纸递了过来。
“延祚,你也看看。”
“这是你大哥召集了各铺掌柜,按照那《大明时报》的文风,重新写的一份。”
“但我总觉得,还是不对。”
吴承恩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我等与文臣不同。文臣写错了,陛下或能宽容,提笔批改,甚至发还重写。”
“我们若是写错了.……”
他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化作两个字:“难说,难说……”
吴延祚心中一凛,连忙接过纸张,仔细查看起来。
只见其标题极长无比:《关于商税征收过程中商人贿赂及官员胥吏贪腐情况的说明》。
再往下看,便是各种他早已熟知的细节。
上至朝廷大臣、世袭勋贵,下到各地胥吏、巡检税官。
从京师的住税,到漕河上的过税。
方方面面,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除了宫太监那一部分没敢写以外,几乎是把商人们能想到的所有贪腐情弊,抹去了具体姓名后,全都分门别类地罗列了上去。
通篇文章,一个成语典故也无,一个华丽辞藻也无,务求干练、朴实,充满了数据和细节。按理说,这份公文在实务上,已然是老道得不能再老道了。
其文风,更是亦步亦趋地模仿着《大明时报》上那些被陛下“精选”出来的经世范文,丑陋而直白,没有半分文臣的傲气,也不配有。
然而,吴延祚通篇看完,却也和过往几次审稿之时,感觉有哪不对。
这种感觉在他今天参加完吏员培训,就更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