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长乐这次再不敢凑近,只能隐约听到什“巡捕营”、“住税”、“甲编户”之类的零散词汇,心中遗憾至极。
不知排了多久,昏昏欲睡间,终于轮到了他。
检查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严苛。
钱长乐曾听乡农夫们说起过,举人老爷们的乡试会试,可是连谷道都要探查的。
他为此还暗自忐忑了许久。
可轮到他时,兵丁也只是将他的竹篮纸笔翻检一遍,又让他脱去外衣搜了搜身,便挥手放行。是乡人说错了,还是这吏员考试比乡试会试要宽松?
那引路的小吏却不是直接带他过去,而是引到了一处僻静处,便公式化地开口:“上等号舍一两,中等号舍五钱,下等号舍一钱。”
他瞥了眼钱长乐洗得发白的儒衫,贴心地给他挑了选项,“如何,一钱有吗?”
钱长乐窘迫无比,将怀所有的铜板都掏了出来。
兄长所给20文,加上他自攒的8文,全捧在手心。
他脸色涨得通红:“这位官爷,不知28文钱……可否……可否通融…”
那小吏瞥了一眼他手心那点可怜的铜钱,也不去接,只是叹口气道:
“却不是爷为难你,这规矩自古如此,爷拿了钱也不是自用的,都是要与诸位大人分润的。”“你这28文,不够就是不够,实在通融不得。”
“一切都是照章办事啊,你他日要是侥幸中了,可也莫要为难我才是。”
说罢,他径直将钱长乐领到了一排房最末尾处,将他名牌往号房上用力一钉,便自行离去了。没花钱的号舍是啥样的呢?
大小倒是一样的,只是方位、条件会差一些就是了。
这间号舍顶上缺了两个瓦片,隔壁又紧邻茅厕,一阵阵经年臭味席卷而来,端的是环境恶劣。钱长乐无奈叹气,将背着的木箱放下,拿出一卷竹帘挂在号房门口,勉强挡了一点臭味和冷风。他又掏出几捆稻草,站到桌案上,努力将空缺的瓦片填了填,顺便祈祷一下明日勿要下雨下雪才是。做完这些,他才跳下来,用袖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满是灰尘的桌案,铺设好床褥,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
一番忙活下来,这狭小的空间总算有了几分考场的模样,也让他心踏实了些许。
他卷起单薄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蜷缩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温一点点回升。等到身子稍稍暖和了些,他才摸出一袋炒米,就着冰冷的清水,一口口地默默吞咽。
吃完炒米,天色已然彻底黑暗下来。
惯例蜡烛是明日才会发放的,是故各个号房如今均是黑漆漆一片。
隔壁号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远处是其他考生低低的交谈与背书声,偶尔还有巡夜兵丁的打更声,当然,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茅厕气味。
钱长乐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明日会考什?是《大明时报》上反复提及的“京师之弊”,还是那篇自己只抄了最终稿的“经世公文”?
那些富家子弟所说的“巡捕营”、“住税”,又到底是什章程?
数术部分会考什,会不会真是考长所说的方田之法?
经义部分呢?不会拿举人老爷的题目来考他们吧?
钱长乐胡思乱想,毫无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陷入这没有结果的遐想之中。
不知不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他便睡了过去。
此夜无梦,又似乎有梦。
反正多年以后钱长乐是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