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一些人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自己否决。
而另外一些人却在权衡这场日讲的目的,计算与自己职司、家产的关联。
所以……
真的要清丈田亩了是吗?
要不要先把田地分散到宗族之中?
还是观望一下先?田地这物,一旦散将出去,过个几年可真说不太清楚啊。
就在这片各怀心思的沉默之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臣,有疑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官员站起身来,正是前南京户部尚书毕自严。
这位老臣,此刻脸上并无讥讽或反对,反而带着一种极为浓厚的兴趣和探究。
“张小公爷此论,以史为鉴,发人深省。”他先是客气地一拱手,给予了肯定。
“但臣以为,治学当严谨。”
“王朝初年,战乱频仍,百姓流离,多有逃避战乱、丢弃户籍者,是故丁口数较少。”
“待天下安定,隐匿于山林之间的户口又会纷纷回归。如此一来,以两朝极值相比,或会将丁口增长之倍数,估算偏高。”
毕自严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他微微躬身,再次一礼:“但臣依旧觉得,此法已足称雄文,只是为求严谨,故有此一问。敢问几位大人,可还有更充分的论据么?”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在欣赏一块绝世的美玉,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更完美的一面。
张之极闻言,非但没有被驳倒的窘迫,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毕自严微微一揖。
“毕部堂所言甚是!我等也有此想!”
他伸手一引,小太监们再次扯下屏风上的纸张,露出一张新的图表。
“此乃我大明宗室人口增长图表,数据来自宗室玉牒记录。”
张之极朗声道:“故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曾有《处置宗藩查核边饷议》呈上。”
“其中有言:洪武中,亲郡王以下男女五十八位耳。永乐而为位者百二十七,是三十年余一倍矣!”
“隆庆初见存者二万八千,万历二十二年见存者六万二千,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
“万历三十二年见存者不下八万,是十年而增三分之一,即又三十年余一倍也!”
然而,毕自严却缓缓摇了摇头。
“此封奏疏,老夫也曾拜读。”
“宗藩过往,生下一子便可得宗禄,镇国将军得禄千石,镇国中尉得禄四百石。”
“利之所趋,人人生子,均以繁衍为要事,乃至有生子百人之事。”
“然天启五年定限禄法,各地宗室永为定额,此等疯狂繁衍之势必将遏制。以此为证,恐有偏颇。”
张之极点点头,坦然承认:“毕部堂所言极是。”
“宗室之增长,不过是取最极端之情况,即百姓若衣食无忧,乃至生育有所鼓励时的增长速度,确实不可作为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