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带着一丝恋恋不舍,退后一步。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论证就此结束之时。
吴孔嘉顺势上前一步。
他先是向着御座方向一礼,再向着百官一礼,动作一丝不苟。
“就如毕部堂所言,人口繁衍之事,史书不可尽信,宗室亦不可为凭。”
“最确切之法,还是要以百姓生养为样,方可探知究竟。”
他将手一扬,屏风上的白纸被小太监们齐齐拉下,新的一页再度展示在众人眼前。
没有复杂的曲线,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和数字填在表格之中。
“此,天启元年至今,京师人口繁衍报告。”
吴孔嘉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念着一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账本。
“我等调集人手,对京中六百八十一名稳婆进行查调。”
“其中,少数粗通文墨者,历年接生数据均有账本可查。多数不通文墨者,只得口述近一两年之数据。”
“最后一共录得有效出生数据,三万七千二百八十二条。”
“京师百万人口,一对夫妻一生,大约产子五人。然,其中半数或难产,或早夭。”
“最终存活长大之婴儿,两万七千余人。”
“我等又探访各坊市保甲铺长五百二十五人,兼查调京中棺材铺、香烛铺账本二十八处。”
“共得有效死亡数据五千八百二十七条,算得京中百姓,平均亡故之年岁,时为四十五岁。”
“以此推算,京中百万人口,则每年亡故之人,约为两万两千余人。”
吴孔嘉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是故,按此可得,京师之中,百万人口,若不算外地迁入、迁出,则每年新增丁口,为五千人有余。”
他环视一周,最后总结道。
“换言之,京师人口繁衍之速度,约为每年千分之五。”
话音落下,毕自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赞叹与折服。
“如此精巧考据,闻所未闻!以生计对死计,以稳婆对棺材铺……妙!当真妙绝!”
他对着吴孔嘉拱了拱手,再不发一言,缓缓坐下。
吴孔嘉却依旧面无表情,继续道:“那么,千分之五的人口增长,对我大明,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洪武二十六年,天下安定,吏治清明,彼时考得天下六千万丁口,当为信史。”
“其时天下仍是地多人少,生民繁衍之速或比今日京师更快。”
“但为审慎计,我等仍以千分之五核算当时人口增长。”
“那么,从洪武二十六年至今,二百三十四年后的今天,我大明的人口数额是……”
所有人的心思,终于被全部吸引过来。
哪怕再心思深沉之人,也被这条理分明、层层推进的考据之法吸引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