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见这大中午的鬼影都没一个,这才压低声音,长叹一声。
“恁娘的,这日子确实难熬!”
他恨恨地说道:“这九门税事,原本户部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划给了顺天府!”
“新来的那个李通判,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谁去送礼,谁就死得快,送得越多,死得越惨!老子就没见过这种官!”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颤音。
“最可恨的是那帮狗屁东厂的番子!不去拿捏那些朝堂上的大官,偏偏盯着咱们这些小人物!崇文门那个大使,何德何能?”
“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在这京师首善之地,连根葱都算不上,居然被直接抓进了北镇抚司!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东厂”二字一出,周围的小卒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脸上的怨气瞬间被恐惧取代。
片刻的死寂后,还是有小卒不甘心地问:“头儿,那……那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守门官斜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幽幽道:“走着瞧吧。”
他像是说给手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且忍着。他李通判想拿咱们九门税务当梯子,谋他自己的晋升之阶,就让他谋!”
“这等强项之人,哪里愿意在这区区六品通判之位上长待。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终究是要高升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于世故的精明。
“等他走了,换个王通判、钱通判上来,你还怕他不吃这份腥?这天下,哪有不爱钱的官?且等着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纷纷吹捧起来。
“头儿就是有眼光!”
“说的是,还是头儿看得远!”
那守门官正自得意,脸色却突然一变,厉声喝道:“都滚回去站好!一个个没点眼力见!万一让……那什么……抓了把柄,老子熬不到出头之日,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滚滚滚!”
众人被骂得一激灵,瞬间作鸟兽散,各自回到了岗位上,目不斜视,仿佛刚才的抱怨从未发生过。
城门内外,又恢复了那片萧瑟的寂静。
……
话分两头,卢象升这边进了广宁门,便算是踏入了京师南城的地界。
从这里一路向东,依次穿过菜市大街、骡马大街,然后再转向北,便是宣武门。
方才在城外的萧瑟一扫而空,一股混杂着鼎沸人声、牲畜粪便和各色食物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道路两旁,本应宽敞的街道被各种摊贩挤占。
中间只剩交错的通道,只容得两架马车过道。
卖菜的、卖杂货的、卖力气活的,将自家的摊位尽可能地向外延伸,仿佛多占一寸,便能多赚一文钱。
卢象升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和污水中穿行。地上坑坑洼洼,积着不知存放了多久的黑水,散发着阵阵酸臭。
几个孩童在狭窄的街道上追逐打闹,卢象升为了避让一个突然冲出的孩子,脚下微微一滑,竟一脚踩进了一个没过脚踝的深水坑里。
冰冷肮脏的泥水瞬间灌满了整个靴子,那股透心凉的湿意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孩童们见状,吓得一哄而散。
只有一个看起来呆傻傻的,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光景,赤着脚站在原地,怯生生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