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看着那孩子,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心头的火气冒了一下就消退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示意“算了”。
那孩子如蒙大赦,有模有样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跑,转眼就消失在杂乱的巷陌深处。
卢象升心中暗叹,自己今日心急火燎,倒是失了往日的计较,活该有此一难。
往日官绅入京,即便是从西边来,也大多会绕远路走北边的阜成门。
那里入了门便是内城,街道整洁,行不了多久就是都城隍庙,虽也是集市,却比这南城的脏乱差要好上太多。
而他一时不甚,居然从广宁门进,可不就是活该如此。
卢象升牵着马,在拥挤的人流中又挪动了许久,终于穿过了这段最糟糕的路段。
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景象,卢象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天公作美,前几日那场雨没下起来。
若是真下起大雨来,地面积水,粪便杂物漂浮在水面,那才叫人绝望!
再往前走,折道向北,高大的宣武门便在眼前。
与广宁门一样,此处也无需缴纳门税,行人可径直穿过。
然而,当卢象升穿过宣武门门洞的刹那,一股比方才南城集市更加巨大的喧哗声浪,猛地向他撞来。
只见宣武门内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竟比南城还要热闹数倍!
一支由队正军丁护卫的队伍,正簇拥着一位小吏,高举着一块硕大的牌子,上述奉旨清街,沿着宣武门大街左侧缓缓前行。
更外围,则围满了黑压压的看热闹的百姓,议论声、惊呼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卢象升八卦之心又起,牵着马匹,奋力挤进了人群。
只见那小吏在一处略微探出街沿的商铺门前停下,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在那户人家的墙壁上,用一个潦草而有力的姿势,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又在圈内写上一个刺眼的“拆”字!
“下一个!”小吏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队伍继续前行,人群顿时一阵喧闹。
“这……这就拆了?这可是侯驸马家的铺子啊!”
“贼狗攮的绿皮儿,多事!真是多事!俺入你……”一个模糊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似乎是其他被拆的店铺,只敢低声骂上几句。
旁边却有人应和道:“拆得好!你看看这条宣武门大街,原本三十余步宽,被这些贪心不足的日侵月占,如今连一半都不到了!再不整治,马车都要没法过了!”
“说的是!不拆掉这些违建,后面怎么铺石板路?我听说,这位新上任的薛府尹,那可是个强项令!”一位穿着儒衫的老者抚须说道。
“强项令?”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拆拆勋贵府邸算什么,等他拆到那些中官府邸边上,就知道他是不是银样镴枪头了!我赌他不敢!”
各种议论声钻入卢象升的耳朵,让他眉头大皱。
铺石板路?
他拉住身边那位儒衫老者,一拱手,谦逊地问道:“老丈有礼了。在下乃初到京城的士子,敢问这京城是要重修道路吗?可如今国库空虚,九边糜费甚巨,这京师铺路,怕不是要耗费百万巨款?朝廷如何能行此事?”
那老者见他文质彬彬,又是读书人模样,便也客气地回礼,摇头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此事并非动用国库银两,而是由京中的勋贵、中官和大臣们捐的钱,据说足有五十多万两呢!”
“而且也不是全城都修,这第一期‘京师新政’,只先修宣武门大街和东边的朝阳门大街。”
“京师新政?”卢象升的疑惑更深了。
“呵呵,看来相公是刚入京,不知道也正常。”老者笑道,“你往右拐,去正阳门大街,买一份前日刚出的《大明时报》看看便知。上面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如今新进京的士子,可是人手一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