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的,正是与他一同起复的前南京户部尚书毕自严。
如今和他一样,都是添注职位。
所谓添注,在原有职司名额外加设一人就是,但事权却要看皇帝任命。
“多谢毕部堂提醒,下官险些走错了路。”孙传庭脸上闪过一丝惭色,拱手致意。
他们这些秘书处的新人,如今都在西苑“认真殿”旁的精舍办公。
皇帝特赐了腰牌,可由西安门出入,不必再绕行承天门。
他一时思绪翩迁,确实是走错了路。
“无妨,时辰尚早。”毕自严摆了摆手,笑道,“走吧,莫误了点卯才是。”
两人年岁虽相差了十余岁,却聊得颇为投机。
孙传庭渐渐将那杞人之忧丢到了一边。
毕竟新政还是要先在京师、北直隶做验证,轮到山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两人一路同行,从山西的风物民情,聊到辽东的军务战局,话题天南海北,气氛却始终融洽。
最后,话题竟拐到了冬日种植菠菜的诀窍上。
孙传庭将自家菜地的困惑一说,毕自严听完,抚须笑道:
“百雅贤弟,你这是种子撒得太密了。去芜存菁,理固如此。若不忍一时之拔,则将来一畦皆芜矣。”
孙传庭心头剧震,只觉得毕自严这番话,似乎别有所指。
陛下和他聊的内容,与自己聊的是一样的吗?
都聊到清丈田亩,扫除豪强了吗?
孙传庭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方才回道:“部堂所言极是。然天下之田,非止一隅,拔之过甚,亦恐伤其根本。”
毕自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性情向来温和,哈哈一笑,也不接这话,随便挑了个话题就岔开了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便进了西安门,转向西苑。
路过兔儿山时,却见山脚下又新开了十余亩田地,十余名老农正在其中平整土地,泼洒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了上去。
“敢问老丈,各位这是在做些什么?”毕自严和声问道。
一名正在劳作的农夫抬起头来,面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答道:“回大人的话,陛下让俺们多开几亩地,分别做成下田、中田、上田的土质,说明年开春要试种些新谷,到时候好做个对比。”
说罢,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此中详情,前头已有好几位大人问过了。”
孙传庭与毕自严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这十几亩地开起来,估计是要兴农事了。
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要解决人地矛盾,田地增产确实是绕不开的议题。
两人一路无话,认真殿旁的那一排精舍很快便到了。
临进屋前,毕自严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孙传庭,认真说道:“孙贤弟,你赶上好时候了。”
孙传庭肃然停步,对着毕自严深深一揖:“毕部堂,姜太公七十而遇文王,如今也犹未晚也。”
毕自严闻言一怔,随即哈哈一笑:
“哈哈,好!但愿老夫,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走,进去,进去,看看今日能淘得几份好文来赏!”
……
今日无人迟到。
秘书处九人,各就其位。
起初,皇帝规定,迟到者需在下值后去西苑农田里翻地一个时辰。
结果不知为何,这九位平日里自诩勤勉的官员,竟陆陆续续都“不慎”迟到了几次。
皇帝察觉不对,便将规矩改成了迟到者罚银一钱。
自此之后,再无人迟到。
今日的轮值秘书长是倪元璐。
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环视一圈,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
“诸位,昨日新进经世公文,又增多了。”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计,一百七十三封。”
满室寂然,众人神色麻木,晨间的快乐已经不翼而飞。
倪元璐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
“来吧,一人十九封,剩下的归我。”
众人默默起身,鱼贯上前,各自从那奏疏山中抽取了自己的份例,回到座位上。
孙传庭拿起小太监早已沏好的一大缸浓茶,猛灌了一口,苦涩的茶水让他皱了皱眉,也让他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先将奏疏标题一一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