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身形的剪影,在白炽灯照射下骤然出现在了糊窗纸,留下一道深湛如浓墨的身形——似乎是从床上猛然跳起,随即不忿地嘟囔两声,很想把对讲机的声音忽略不管。
「滋滋……B栋临街的居民投诉,边上好像有人在虐狗,现在叫得很凶……滋滋……上次投诉的臭味还没找到,你快去看看……哗啦哗啦……碰一个!」
这段话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最后才又是老保安带着愠怒的叹气,和悉悉簌簌整理行装的声响。
这样的变故让按剑伏兵的两人喜出望外,没想到机会从躲草丛里苦等保安睡着,忽然就跳到了他们的眉睫之前。
两人转身躲过草莽之间,屏住呼吸绝弃妄动,耳中全神贯注于那拖鞋和钥匙混杂成的声响。
声音从远及近,渐渐由近及远,直至飘忽到了他们难以分辨的某个方位,他们才带着胳膊小腿密密麻麻的蚊包,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小跑着奔向目的地。
斜刺向下的坡道彻底陷入沉默,只剩门房中的灯光静静窥探着他们,但这阻挡不了他们坚毅的步伐,似乎每一步都在血脉中探知欲望的驱使下,疯狂地想要接近真相。
直至走进空气沉闷的地下室,高挑女生才知道这处老农业局宿舍,为何地面上密密麻麻停满了车辆以至堵塞道路,却没有人将车停入这处久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在她的眼前可见的方位,是一扇扇密密麻麻的铁门,或新或旧,或明或暗,但毫无疑问都各自封锁住了一处并不宽敞的区域,留下的过道纵横交错,仅容两人并排经过,要想停进汽车不啻于天方夜谭。
很显然,在这处宿舍兴建的年代里,私家车还是一种极为稀罕的事物,因此停车需求只考虑到了自行车和摩托车。
在这种时代背景条件下,当初的老小区并未考虑配备地下车库这样的业态,建造的是一种在现在看来过时许久的仓库,也被称为「柴草间」,各自挂着对应门牌标明权属,大小勉强可以并排停放摩托车,或者收纳些家具杂物。
也正是这一户一间的特殊配备,让后期改造停车场也变得极为困难,毕竟拆除几个柴草间才能改造出一处车位,其中还可能涉及建筑安全的问题,于是乎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古旧建筑,就这样被人继续弃放在了地下,囤留着不是什么年代收藏进去的奇珍废物。
「这么多的铁门,你说的东西到底藏在哪里呀?」
高挑女生亦步亦趋,被这些密密麻麻延伸到黑暗深处的铁门,凝视得头皮发麻,未知的恐惧就在于对「门后事物」的猜疑,而这里有着数之不尽的「门」,无疑也将恐惧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最难以启齿的事情,是她本就对于「门」,或者具体说是「柴草间」,有着某种特殊恐惧。
在她的老家,人死出殡前的最后一站,往往就会停厝在这些柴草间中;甚至有一些病入膏肓的老人为了不殁在家里,也会在预感时日无多时搬入柴草间,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小时候的她每天上下学就总是得心惊胆战地,从她家门口那一排紧闭柴草间走过,她永远不知道哪一天某间就会开着,出现一排花圈、一幅遗照、一口棺材、一具死尸。
其中最让她恐惧的,往往是一些皮包着骨、死气缭绕的老人,凑着门缝里透出的样子。
他们会在柴草间里斜靠在病榻上看着,身上似乎自带着一股直通幽冥的晦暗气息,只要她从那里路过,总觉得濒死老人的视线凶猛地追随,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亮光,似乎是对于生命力蓬勃事物的渴求欲望。
女生每次都是跑着过去了,也从不敢回头,她内心很害怕哪怕多停留一秒,老人会像噩梦中那般从病床上蹦起,用着枯瘦的手臂,喷涂腐朽的鼻息,攫取住她的生命一同赴往幽冥……
「不要急,我不知道东西在哪,但我知道这里留下的线索……」
男生用手机照明,细细查看着柴草间鳞次栉比的房门细节,就像在考察一座深藏地底的西汉凿山古墓,他可能是把高挑女生的紧张动作,当成了不耐烦的反应,这才出声安抚。
但在女生眼中,他现在的行为极为诡异,并不能提供什么心理上的慰藉。
只见他一处处敲着柴草间的外门,神情也有些僵硬急躁,老保安随时可能会回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而在黑暗之中,他仿佛在拜访着长居地下的逸民,等待着「他们」听见叩问推门而出,笑意盈盈地对两人打招呼,身上沾满了森森鬼气。
忽然间,黑暗中有拖沓缓慢的脚步声,还带着一些离曲悖调的哼唱,似乎紧随着他们的方向而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惊慌,让他们迅速警觉,然后熄灭手机亮光,披上黑暗的颜色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