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此时的表情,也颇为不怀好意。世人只知道吴三桂携横扫中原不惮前驱之势而来,入主云南后又飞扬跋扈地架空了总督李国翰权柄,随后更以霹雳手段解决土司木家,就都以为他就是个目中无人的骄傲武将,眼里绝对揉不得沙子,敢于反抗的悉檀寺所要面对的雷霆之怒也只在顷刻。
可在座只有江闻清楚,吴三桂此人野心勃勃不在人下,像悉檀寺这般忽然冒出了些不知深浅的高手,就如同入瓮敌军中显示出了设伏的痕迹,辽东将门出身的吴三桂再怎么说也是当世名将,绝不至于因怒兴兵。
北边清廷虎视眈眈想要削藩,南边永历伺机反攻云南边境,云贵之地更是国险而民心不附,吴三桂是懂得刚柔并济的人,硬刀子不方便挥舞的时候,就必定会掏软刀子出来。
这些说到底还是认识眼界的问题。
江闻眼中的吴三桂,是后世定论的吴三桂。他未卜先知地知道吴三桂此次,是想在这里开藩设府世镇云南,一个盘踞多年、高手如云的悉檀寺在他眼中,自然是极为紧要的政治力量,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其他人眼中的吴三桂,是吴梅村《圆圆曲》里的吴三桂。世人就算不曾见过他的真容,也都知道「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那是个会说出「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见人耶」的吴三桂。
很多事情不方便解释,就不如含湖过去,反而能省去许多的变故枝节。弘辩方丈本来也不相信,可这几天里平西王府的由明转暗,让他不由得不佩服江闻的判断之精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江闻忽然发觉屏风后面有人呼吸行动的声音,就慢慢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位。
弘辩方丈也不多作表示,见江闻面前的浓茶一滴不少,随即拍了拍手,只见一名身材矮小、面容黝黑的老僧从精舍密室中走出,竟然是先前重伤昏迷许久的安仁上人。
「阿弥陀佛,老僧能侥幸留命多亏江施主相助,只因连日倥偬还未道谢,当真汗颜。」
安仁上人的说话声较之弘辩方丈更加低沉沙哑,重伤流血的苍白之色缓和了不少,显然药池熏蒸的效果出类拔萃,如今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
江闻连忙起身与他见礼,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方丈,弘辩法师引着老师弟入座,也终于说出了今日相约的真正目的。
「江檀越,先前你所需的紫石英、龟板、鹿角、当归等物,老衲已经命人备置完毕,放入了后崖石室之中。师弟为此奔波数日,但知微薄之意难馈厚恩,檀越就不要推辞了。」
江闻一拍大腿,这个老和尚果然上道,喜滋滋地表示自己没打算拒绝。
骆霜儿的奇经八脉内伤想要痊愈,就必须藉助外力治疗,而安仁上人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江闻对于药池熏蒸的效果也满怀期待。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在投桃报李,弘辩方丈的神情却比先前还要严肃,与安仁上人对视一眼之后,嘱咐师弟说道:「师弟,江檀越入石室一事就由你安排,我会吩咐悉檀寺僧俗一律不得靠近石鼓峰的。」
见安仁上人郑重点头的模样,江闻察觉格外诡异,但更加莫名其妙的安排还在后面。
弘辩方丈纾解疑虑后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先前檀越想要一看究竟的徐弘祖手稿,老僧也会一并转交师弟保管,只要不带出本寺则任由檀越翻看。」
这个条件无疑更让江闻心动,可这并不能让他无视疑虑重重。
「方丈,我听你说话的意思,是打算让安仁上人最近和我们住在一起?」
弘辩方丈微微摇头,率先否认了江闻的猜测。
「檀越明鉴,我这师弟乃是出家之人,自然要住在僧寮之中,怎么能和香客信士杂居而处呢?」
随后才款款说道,「……其实老僧是想请檀越二人从精舍搬出来,随安仁师弟到石鼓峰前的山房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