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你身体很好,如此某便放心了。”
去岁酒居延卸任河西都督,事后由赵英之弟赵晟接替河西都督。
这些新老交替的政务,始终能让刘继隆感慨许久。
“臣昔年愧对陛下栽培—"
酒居延还是耿耿於怀,刘继隆见他如此,笑著扶起他:“你若是跟某前往了东边,又置张淮深於何地呢?”
“某从未怪罪过你,你与其自责,倒不如与某说说,山丹这些年来的变化。”
阔別三十四年,如今故地重游,自然需要个好的嚮导。
酒居延听到刘继隆这么说,儘管依旧畏畏缩缩,但还是强撑著与刘继隆说道:
“昔年交河郡王率领凉州百姓西撤后,各州百姓便尽皆西撤。”
“山丹的许多百姓都迁往了瓜州、沙州,如今山丹的百姓,多半都是朝廷从关东迁徙而来的。”
“话虽如此,但昔年陛下留下的许多东西都未改变,八百亩茶田变成了五千亩茶田。”
“城外的各类水渠堰堤,依旧是曾经的位置,只是经过不断挖深和加固,能够滋润更多田亩了。”
“如今的山丹有一万四千余户,近八万口百姓,近百万亩耕地和数百万亩草场。”
“山丹的十二个军马场,每年都有三四千匹甘凉大马出栏送往洛阳,还有”
酒居延站在官道上,滔滔不绝的与刘继隆讲述著山丹如今的情况。
只是对於刘继隆来说,得知山丹百姓被迁徙瓜沙二州后,他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气。
山丹已经物是人非,这让他原本高涨的出巡心情变得低落。
饶是如此,他还是伴装得兴致勃勃,並在酒居延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他昔年在山丹居住的院子。
山丹城內的百姓生活虽然不如临州狄道富裕,但日子过得並不比京畿的百姓差。
街道乾净整洁,两边坊市內的屋舍也以瓦屋为主,而曾经的县衙扩大了不少,刘继隆曾经的故居在白墙灰瓦的建筑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来到这里,曹茂远比刘继隆更为激动,走入院內后,院內情况与他离开时似乎没有变化,但曹茂却还是指出不对道:
“不对不对,这院里的屋子原来没有那么高,以前里面什么草都没有,光禿禿的,容易打扫得很。”
曹茂兴高采烈的指认著各种不对的地方,刘继隆只是负手看著他嘰嘰喳喳的说著,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郎。
只是相比较二人的从容,甘州的官员们则是冷汗直冒。
好在刘继隆並未怪罪他们,只是看向他们道:“三十四年过去,能保存如此完好已经不错,汝等不用自责。”
从刘继隆的用词上,官员们可以感受到他对他们的疏远。
毕竟他在对酒居延等人时都是“你、你们”,而对於官员则依旧“汝、汝等”。
不过官员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陛下,某等今日便住这里吧?”
曹茂高兴的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刘继隆闻言笑著点点头:“也好。”
说罢,他便转头看向西门君遂和赵英:“汝等安排贵妃们去行宫休息,某便住在此处了。”
“是—”二人应下,斛斯光见刘继隆这么说,当即也笑著寻了个屋子:“某今日也住在这里了。”
“汝昔年都是住祁连城,何时在此住过?”
曹茂急了,不顾身份与斛斯光拌起了嘴。
斛斯光见状也洋洋得意道:“昔年与陛下用膳饮酒时,又不是不曾睡过此地,莫要以为此地只有汝睡过。”
曹茂气得吹鬍子瞪眼,斛斯光则是自顾自寻了个屋子住下,浑然不在意这简陋的土屋住起来是否舒服。
刘继隆倒是没有理会二人的吵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坐在熟悉的榻上,快速脱靴躺在了上面。
“呼—.—.”
明明身体並不累,但当他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长舒了口气。
这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三十四年前,回到了出征凉州之前的某个午后。
操训刚刚结束,脑袋昏昏沉沉,躺在榻上便捨不得起来了。
哪怕已经知道物是人非,但这种感觉依旧令他沉迷不知不觉中,他便嘴角带笑的睡了过去。
不管是故地重游还是刻舟求剑,总之此刻的他,確实得到了这么多年以来,未曾拥有的安心。
只是在他安心休息的同时,西边百余里外的张掖城也迎来了一支数百人规模的队伍。
“不知郡王到来,下官有失远迎!”
张掖州衙前,由於州中主官都前往了山丹,因此留守的甘州司功参军在得知张淮深到来,连忙出衙门迎接。
五十六岁的张淮深突然出现,这不仅仅让他手忙脚乱,也让整个甘州衙门都乱了起来。
张淮深走到州衙堂內主位坐下,目光看向司功参军:“陛下行至何处了?”
“眼下应该已经到山丹了。”司功参军不敢怠慢,连忙回答。
张淮深闻言頜首,而与他走入堂內的左右两名硬朗青年闻言纷纷看向他。
“阿耶,某等可要连夜赶赴山丹?”
“不必,在此继续等待便是。”
张淮深摇摇头,他知道刘继隆如果知道山丹相熟的百姓大部分都被迁徙瓜沙二州,必然会前往瓜沙二州。
因此他没有必要前往山丹,只需要在张掖等待几天便是。
“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较为年轻的青年开口,张淮深却道:“若是陛下知道,也不会让某前去的。”
他话音落下,见两名青年还要开口,便皱眉呵斥道:“莫要以寻常人对待陛下。”
“是”两名青年闻言只能作罢,而张淮深也看向司功参军,令其为自己安排了个休息的地方。
从他得知刘继隆出巡河西到如今,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却已经带人赶了近两千里的路。
如今距离刘继隆不过百里,他也该好好休息几日,养足精神去见刘继隆了。
二人时隔十年时间不曾相见,原本以为上次见面便已经是永別,如今还能再见,张淮深自然珍惜。
沿途路上,他早已知道了刘继隆身体健朗的消息,不然他还真以为刘继隆身体抱恙,將此处出巡视为最后心愿了。
思绪此处,张淮深便安心的休息了下来。
在他躺在张掖臥榻的时候,他不由想到,三十几年前,他二人便是一人坐镇张掖,一人坐镇山丹,如此才保全了甘州百姓。
只是如今的甘州由於有著火绳枪与火炮,加上北边口修筑无数石堡,虽然看似边塞,却也与內地那般无忧,不再需要他二人劳心费力的庇护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不免有些感嘆,但紧接著又对二人接下来的见面感到了激动。
这么想著,他却翻来覆去的睡不著了,直到更夫打了好几次更,他才在激动中半梦半醒的睡著了。
倒是在他睡著的时候,刘继隆则是在距离百里开外的山丹起床,熟练的走出臥房,来到正堂坐著休息。
两道呼嚕声不断从左右厢房传出,惹得刘继隆不由苦笑。
半个时辰后,隨行厨子从耳房走出伸了个懒腰,见到刘继隆后嚇了一跳。
刘继隆则是摆摆手,示意他先去做东西吃。
这些厨子跟隨刘继隆多年,知道他没有计较,当即连忙钻进厨房,很快便传来了许多杂乱的声音。
在这些声音响起后,曹茂与斛斯光的呼嚕声终於停下,刘继隆也如释重负的鬆了口气。
“哎呀—”
两扇门先后被打开,睡眼朦朧的曹茂与斛斯光面面相,眼睛都睁不开,目光碰撞后便看到了坐在堂內,似乎已经喝了好几杯茶的刘继隆。
“陛下—”
“去洗漱去吧,瞧瞧你们的样子。”
刘继隆忍不住调侃二人,二人倒也不觉得尷尬,钻进厨房弄了点热水便来到院子洗漱,
瞧著他们洗漱的样子,再看著这占地不大的院子,刘继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泰然,
这种感觉很舒服,比坐在金台上指挥天下还要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