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大官人结义收了十一弟
赵楷此刻全然不知自家那金枝玉叶的帝姬妹子,正隔着自己与眼前男人眉来眼去。
他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脸色灰败得如同霜打的茄子。
方才那点「脱困」的庆幸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如此褒扬那小吏,换来被当猴耍的羞愤与难堪!
就好比在赌桌上刚把全副身家押了个「至尊宝」,眼看着庄家要通赔,却猛地被人掀了桌子那副天牌底下,竟藏着灌了铅的骰子!
自己就是个被「杀大注」的冤大头,白欢喜一场,还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他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本————我定要上...上告!定要狠狠揭发这些见钱眼开、目无王法的蠹吏!让官府好好整肃纲纪,扒了他们的皮!」
大官人闻言,他轻轻叹了口气:「揭发?整肃?」
他嘴角牵起一丝微讽的弧度,「兄台,有用幺?今日你扳倒了这一批看门的小鬼,明日换上来的,难道就能是包龙图再世?」
「这世道,水至清则无鱼,换了汤,药还是那副药。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换一拨人,重演今日的戏码罢了。此非人之过,实乃制度之弊!」
他目光如炬,直视赵楷:「兄台只道是吏员贪鄙,可曾想过,为何贪鄙成了常态?为何孔方兄」能畅通无阻?根子在于一权无笼,利无缰,人无惧!」
「权力无人盯着,利益无人约束,人心自然无所忌惮!今日这小吏敢卡城门索贿,明日大员就敢卖官鬻爵!层层如此,非独此一人一城之病,实乃国朝肌体之痈疽!」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幽深的城门洞,仿佛看穿了那后面层层叠叠的污浊与规则:「如此之下,带来的便是墙倒众人推,难道我不知行贿纳赂是坏了规矩?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方才那情形,不给银两,你我就得在这荒郊野岭冻上一夜!既误了我的公务,又耽搁了兄台的要事,岂非因小失大?」
「这世道,有时候,不是你想走直路,就能走得通的。想进城,就得先学会弯腰,学会给那守门的小鬼」递上买路钱。这便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
赵楷深以为然,内心如沸水翻腾!
这番鞭辟入里的剖析,字字如重锤敲在他心坎上!
一个区区五品的半文半武提刑,竟能有这般洞穿世情、直指国本的见识!
好!!
好个「权无笼,利无缰,人无惧!」!!
这九个字,更将他过往所听那些翰林学士们引经据典的空谈,衬得如同隔靴搔痒!
一股求知的灼热与招揽的急迫,猛地攫住了赵楷!
他急急问道:「兄台高论,振聋发聩!依兄之见,该当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糜烂之势,束手无策?可有治本的良方?」
大官人擡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渐渐稀薄的晨雾,语气变得意兴阑珊:「你看,东方既白,天光降现。你我皆未居庙堂之高,手中无权柄,囊中无印信,空谈这些经国济世的大道理————」
「不过是徒增烦恼,空耗心神罢了!治国平天下?那是宰辅相公们该操的心!你我小人物,知道根子在哪儿,又能如何?不如各自归去,早早歇息!」
说罢就要进院门而去。
赵楷怎幺能放他走,他再顾不得身份矜持,一把攥住大官人的袍袖,眼神热切如火,语气带着近乎哀求的诚恳:「兄台高论,振聋发聩!小弟实是进京赴解的士子,一腔报国之志,却苦无良策!听君一言,如暗夜得灯!若不得闻兄台治本良方,小弟今夜怕是要辗转反侧,五内如焚了!万望兄台不吝赐教!」
大官人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既如此....不如这样,你看!东方未明,残月将隐,此正是阴阳交割、万物待新之时!」
「你我萍水相逢于这荒野寒夜,却能推心置腹,共论天下兴衰!此等缘分,岂是寻常?」
「与其空谈高论,不如————不如你我就在这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之下,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兄弟!从此肝胆相照,畅所欲言,岂不快哉?」
赵楷一愣,怎幺就快进到结拜兄弟了?
自己不过是请教治国良策.....这剧情也太快了!!
赵楷整个人僵在当场!
结拜?
和这个五品提刑?
他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是巨大的荒谬感和本能的抗拒!
他是谁?他是官家最宠爱的三皇子郓王赵楷!
是满朝公认最有可能————那个位置的人!
这若传出去,岂不成了东京城最大的笑话?
朝中那些清流御史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这————这————」赵楷喉头滚动,面皮发烫,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
可眼前的这位兄台」似乎比他更讶异,面上瞬间堆满了被「辜负」的「痛心」与「失望」。
他猛地抽回被赵楷攥着的袖子,后退半步,脸上那点「推心置腹」的热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换上一种被冰水浇透的疏离与自嘲:「呵!看来是本官自作多情了!」
他声音带着一种江湖草莽的激愤,「想我向来只凭胸中一点赤诚待人!今夜与兄台一见如故,只道是遇到了气味相投、不拘俗礼的豪杰!这才放下这身官皮,以布衣兄弟之心相交!未曾想————未曾想兄台竟然还不愿意!」
他重重一叹,那叹息声在寒冷的黎明前格外萧索:「也罢,不勉强,人世茫茫,相逢一程便已是感激万分!何必苛求太多!告辞!!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说罢面前的男人已然拱手就要离开!
赵楷听得那「人世茫茫,相逢一程便已是感激万分!」之语,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江湖草莽气「腾」地窜起,直冲顶门!
什幺天潢贵胄!什幺皇家体面!此刻都被这荒野篝火、肝胆相照的「豪情」
烧成了灰烬!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猛地一拍大腿,声震寒林:「好!!兄台爽快,小弟也不是婆妈之人!拜了!!」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大官人的胳膊,「噗通」一声便朝着那轮将沉未沉的残月跪倒在冰冷的地上:「我赵————赵三!今日愿与————呃————提刑人你————尊姓是?」情急之下,连对方姓名都忘了问清。
大官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顺势跪下,脸上笑意更深:「贤弟莫急!为兄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今年二十六,虚度二十七个春秋了。」
赵楷此刻豪情万丈,哪里还顾得细究,只觉一股气在胸中激荡,学着瓦舍勾栏里听来的绿林话本,扯开嗓子吼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赵三!今日愿与西门大哥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心中想到,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便算了,我何等尊贵....怎能一起死...
两人对着冷月胡乱磕了头,互相搀扶着站起。
赵楷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江湖意气填膺,郑重其事地对着大官人便是深深一揖,朗声道:「西门大哥!」
西门大官人笑呵呵地受了这一礼,气定神闲地回了一揖,口中却道:「赵十一弟————」
「欸....啊....什幺?十一弟?」赵楷刚欸了一声,脸上的豪情瞬间僵住,他擡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活似白日见了鬼!
什幺玩意儿?十一弟?
自己怎幺就成了「十一弟了」?
大官人看着他那一脸懵懂呆滞的模样,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一派理所当然:「哦,贤弟莫惊。是这样,愚兄在老家,尚有九位结义的兄弟」。我忝为长兄,他们依次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