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今日入伙————哦不,今日结义,自然排行第十一。以后便是自家兄弟,唤你一声「十一弟」,理所当然?」
赵楷哭笑不得,全身麻木,真想一头撞死在旁边那棵挂满枯藤的老槐树上!
认下这一位大哥,已是再三犹豫!
但着天大的风险!
谁承想——自家头上竟还压着九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义兄」?
自己在皇室都是老三,如今竟然成了了垫底的「老十一」了!
他深吸几口,心中拼命自我宽慰:「罢了罢了!龙交龙,凤交凤!这位西门义兄如此人中龙.,见识超凡,他那九位结义兄长————想必————想·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他不敢再深想,更不敢去细问那九位「义兄」的尊姓大名、所作所为,生怕听到什幺,彻底击碎他最后一点幻想。
他只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把话题硬生生拽回正轨,问出他此刻最关心、也是支撑他强撑下去的唯一念想:「西门大哥!请教小弟,方才所言束手无策」————究竟有何解法?」
大官人笑道:「也并非是束手无策?正所谓,堵不如疏,杀不如防!若要治本,需得在权」、利」、人」三处,架上几道看得见、摸得着、斩得断的笼头!」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分缕析,语速沉稳有力:「权分则清,监临则明!分权制衡,独立监督!」
「首要者,分权制衡!执掌权柄者,不可使其一手遮天!」
「譬如这城门之权,守门、验看、放行、记录,便不该由一人总揽!」
「当分设其职,使其互相牵制。更需设立独立于地方、直奏中枢之监临官,专司纠察不法,风闻奏事,不惧权贵!」
「使其时时感觉头顶悬有利剑,不敢妄为!」
「其二。利彰于光,暗室难藏,其次者,祛魅显形!」
「将那些易生猫腻的关节、流程、耗费,能公开者尽数张榜公示于众!」
「譬如这城门每日进出人数、收取规费、物资查验结果,皆可明示!让阳光照进阴私角落!民皆可见,众目睽睽之下,宵小之辈安敢伸手?
「此乃以众目」为笼头!」
「其三:民口如川,可载可覆!
「广开言路,重纳民声!于各城门、市集、要津处,设密匣,许军民人等,凡见官吏贪渎不法、玩忽职守者,皆可匿名投书!」
「所投之书,由监临官直收直查,不得经地方之手!更要善待清议,细察舆情!街谈巷议之中,往往藏着最真的民情!」
「若地方官吏视民口如洪水猛兽,一味堵塞,则如筑堤壅川,终有溃决滔天之祸!善用民口,使其成为悬在官吏头顶的另一柄利剑!
「除此之外,高薪养廉!」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仓廪实才知礼节!肚子都填不饱,体面都撑不起,你跟他谈清廉」?谈气节」?
「一个七品县令,一年俸禄折成银子,还不够东京城里体面人家摆几桌像样的酒席!」
「这点子钱,连个像样的师爷都养不起!您让他们靠什幺活?靠什幺维持官体?靠什幺在同年同僚间走动应酬?」
「这三策一廉,便是我方才所言—一分权以制衡,公开以祛魅,纳言以警醒,高薪养廉!」
「并行且可徐徐图之,为这浑浊世道,注入几分清明!以小见大,这国之大事,各省各部,亦如是!」
赵楷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提刑官义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此人不过一个五品的武职提刑,半文半武的粗鄙差事,竟能说出这般透彻世情、洞明利害的言语!
句句直指官场积,字字透着无奈却又无比真实的生存智慧!
这哪里是个寻常的武夫?分明是位被埋没的治世干才,洞明时务的能臣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赵楷的心头:
天助我也!
大哥虽居东宫之位,然父皇心意难测,早有易储之念!
满朝朱紫,泰半皆暗中归附于我,所缺者,正是这等既有手段、又通晓实务、能在关键时刻替自己办事、解难题的心腹爪牙!潜邸大臣!」
眼前这位西门庆,年纪轻轻,谈吐不俗,见识非凡,更兼行事果断狠辣,又深谙这污浊世道的运行法则————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到他郸王殿下面前的潜邸班底,未来股肱!
他心中火热,脸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忽然想到一件事:
西门庆?
一个近年来在东京官场底层悄然流传的名字瞬间浮上脑海!
他瞳孔微缩,脸上难掩惊诧,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探询:「义兄你————你莫非就是那清河县那位西门显谟直学士?」
大官人坦然一笑,拱手道:「正是!」那神情,带着几分睥睨浊世的坦然与自矜,落在赵楷眼中越发惊叹一—
这等人物!!!竟然不去考个功名??
真真是:一位品雅高尚的人,一位脱离了低级功名趣味的人,一位胸坏浊世又藏着惊世之才的人。
他不由得生出一种荒谬又自得的念头:「此等人物,便如本王与父皇一般,皆是天纵之才!世事人情,一通百通!庸碌之辈,岂能窥其堂奥?」
这念头让他浑身舒泰,仿佛自己的雄才大略,也在这「一通百通」中得到了无形的印证。
当下不再多言,赵楷怀着满腔「得遇奇才」的兴奋与对未来的灼热谋划,匆匆辞别了西门大官人,相约明日晚边再相谈,他快步返回自己下榻的院落。
刚踏进院门,却见廊下阴影里,妹妹帝姬赵福金斜倚着柱子,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瞅着他,嘴角还勾着一抹意味深长、令人脊背发毛的邪笑。
赵楷与人结拜本就有几分心虚,被妹妹这眼神一刺,顿时恼羞成怒,板起脸呵斥道:「更深露重,还不赶紧回房安歇!在此作甚怪相!」
赵福金也不答话,只是那「嘿嘿嘿」的低笑声,如同偷腥得逞的小狐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一边笑,一边扭着腰肢往自己房里走,笑得赵楷后脖颈子都冒凉气,心里七上八下,疑神疑鬼:「这丫头————莫不是撞见了什幺?还是————知道了什幺?」
赵楷强作镇定,正欲推门进自己屋子,忽听旁边杨戬住的厢房里,传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嗷—!!!」
那声音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夜里格外瘆人。
赵楷眉头一皱,念及杨戬毕竟是皇家老奴,转身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灯火摇曳。
杨戬正赤着上身趴在榻上,一张老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用一双油乎乎的手,在他那青紫肿胀的老腰上,死命地推、按、揉、搓!每一下,都伴随着杨戬杀猪般的抽气和哀鸣。
赵楷走近,沉声问道:「杨戬,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