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天下第二人平安

那张原本憋屈得如同苦瓜的脸,霎时间云开雾散,晴空万里,涌上毫不掩饰的喜色!暗道:此人倒是个识趣会做人的!

他正待说几句「承蒙盛情」、「却之不恭」之类的体面话,好歹把方才丢在地上的脸皮捡回几分——

「好耶!总算不用去钻那又破又脏的驿站狗窝啦!」赵福金却早已不耐烦,清脆地欢呼一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

对着自家那些兀自傻愣愣杵着的护卫、车夫和一众随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面含威,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狗奴才!没听见吗?还磨蹭什幺!赶紧收拾利索,跟上进城!」

她颐指气使,一派理所当然的主子派头,仿佛刚才被拦在城外的窘迫从未发生。

大官人坐在车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赵福金那副刁蛮任性小模样,他先是微微一怔,心中暗忖:「哟呵————这小妮子,生得倒有几分像可卿,可这性子————啧啧,全然不像,活脱脱就像只炸了毛、亮着爪子的小野猫,刁蛮得很哪!」

平安听到自己官人吩咐,早就佯装整理马鞍辔头,趁人不备,那手便如泥鳅般滑入鞍袋深处,摸出一个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布小包。

他凑近那为首小吏,身子几乎贴将上去,压低嗓子:「大人辛苦!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权当给爷们解乏。烦劳通融则个,我们一并进去,省得搅扰大人清静。」

说话间,那包裹已不着痕迹地塞入小吏袖笼之中,手指还顺势在那硬邦邦的份量上轻轻一按。

那袖笼里沉甸甸的压手之感,小吏如何不知?

先前那铁板似的脸皮,此刻竟如春风拂过的冻土,霎时松动开来。

他脸上肌肉一抖,硬挤出几分笑意,轻声道:「嗳哟,小兄弟恁地客气!好说,好说!请请!诸位请进!」

那腰杆子又软了三分,侧身让开道路,挥手示意手下放行。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两拨人马,一前一后,鱼贯入了曹州城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混入城中鼎沸的人声之中。

赵楷骑在马上,眉头紧锁,心中翻腾如沸水。

他亲眼见那小吏初时何等倨傲,连杨戬的面子都半点不给,怎地平安那厮上前嘀咕两句,塞了个小包,竟就换了天地?

这「五品提刑」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眼?他越想越奇,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招手唤过马上的杨戬:「还活着吗?活着过来回话!」

待杨戬哎哟哟的降那惨败的脸凑近,赵楷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探询与不耐:「你且说说,难道前头那位大官人,竟是枢密院派下的特使不成?若非如此,那守门的小吏,缘何前倨后恭,开始铁面无私,却又变脸如翻书??」

杨戬闻言哭丧着脸颤声道:「哎哟...我的殿....殿下!您圣明!这枢密...

院里头老....老奴可进不去!」

「恐怕——恐怕只有蔡公、童公那几位尊神,才晓得其中玄机啊。」

赵楷紧蹙眉头,这杨戬说的有道理,皱着眉头:「来呀,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看一看!」

说话间,两只队伍已深入曹州城内。

这曹州城水陆通衢,商贾辐辏,地处汴京之东,虽然不清河县更不如京城,但也市井喧阗,百业兴旺。

两拨人马,虽未明言,却似心有灵犀,都奔着城中最大最气派的客栈春风楼而去。

深夜那客栈掌柜早已歇息。

值班小二见来人车马不俗,仆从精壮,慌忙亲自迎出。

大官人和赵楷两拨人竟都看中了后宅最僻静、最宽的两个相连院落,各自包下。

大官人这边和赵楷那边,各自吩咐手下:鞍马劳顿,今日好生歇息,酒肉管够,明日在此修整一日,后日绝早启程,务必直达济州,途中不再耽搁。

众人应诺,纷纷卸下行囊马匹,各自归了分配的院子安顿。

赵楷下了马车踱了几步,心中那点疑团非但未消,反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眼见那大官人正要踏入隔壁院门,他再也按捺不住,几步抢上前去,扬声唤道:「这位提刑大人请留步!」

那大官人闻声回头,见是赵楷,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堆起惯常的、温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哦?兄台有何见教?」

见赵楷眼神示意旁边角落,心中虽疑,面上却不露,点点头,随他走到院墙根下几株芭蕉树的阴影里站定。

站定之后,赵楷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盯着大官人,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提刑大人,在下冒昧了。本不该多嘴探问,只是——只是城门之事,实在令人费解。」

「我先自报家门,我那老伯父是杨戬杨大人特使,可那守门小吏初时何等强硬,便是——便是报出杨戬那等人物,他言辞赫赫,秉公执法,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怎地兄台手下人上前,便如春风化冻?恕在下愚钝,斗胆猜度,莫非——兄台竟是身负枢密院密旨的特使不成?」他紧紧盯着大官人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一丝端倪。

西门大官人却心中猛地一跳!

这年轻公子哥儿几句话,却暴露了是个刚走江湖的雏儿!

否则既不该如此问话,也不会在言语间暴露了自家的家底。

自己这五品大员,对方仿佛司空见惯似的,暂且不提,起初还以为家中有个高过五品的官员,也是正常。

可他竟能随口提及「杨戬」名讳,且语气之中毫无半分寻常官员百姓应有的敬畏,更无「杨公」、「杨提所」之类的敬称,竟是直呼其名!

这份不经意流露的倨傲,绝非寻常富家子弟所能有。

这公子哥儿,连同他那女扮男装的绝色刁蛮女子,身份来历,恐怕远比自己想像中更为骇人!

绝非普通的商贾或地方豪强可比!

大官人想到此处,脸上那团热络的笑意未减,身子却朝赵楷那边略略倾近了些,仿佛要交付什幺紧要的体己话。

他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昵说道:「兄台!你我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投缘得很呐!愚兄心里藏不住事,索性与你交个底。」

「我哪里是什幺枢密院的密使?不过是请动了孔方兄」代为开路罢了。」

「有道是:钱能通神。这世道,银子便是那无往不利的敲门砖。便是那阎罗殿前的判官,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手中那管勾魂笔,怕也要软上三分!何况————」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风朝那城门处轻轻一瞥,「————何况一个守门的微末小吏?几锭银子递过去,他那点所谓的铁面」,比那春日的薄冰还要易碎几分。」

赵楷听罢这番「肺腑之言」,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顶门!

他心中翻江倒海,羞愤难当:原来如此!自己方才还道这小吏是何等秉公持正、不畏权贵,连杨戬那等宫中近侍的赫赫威势都压他不住,显得铁面无私。」

「却原来——自己堂堂亲王,连同宫中大珰的脸面,竟被几锭银子比了下去,如同儿戏!这官场,这世道————当真是威名千斤,不如白银四两!」

一时间,那被拦在城外的屈辱感,非但未消,反而添了百倍的讽刺与冰凉,深深扎进心窝里。

大官人这边正与赵楷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顺势一瞥,只见那位女扮男装的「佳人」,此刻正倚在门边暗影里,一双秋水似的眸子,贼忒兮兮、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自己瞧!

既不是男欢女爱的缠绵,又不是仰慕崇敬的高山仰止..

说不出来是什幺感觉...

大官人看着这可人儿古怪眼光忽然打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起来!

心中暗道:这小娘皮,眼神忒也邪门!!

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之感,竟是多年未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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