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此时一步一步被王熙凤扶着走进府来,旁边的小厮说着这两日发生了什么。
在秦可卿和王熙凤出发前的这一晚。
宁国府这一日,又是酒宴酣畅时。席上杯盘狼藉,众人吃得眼饧耳热,都有些醉醺醺起来。先是贾蓉仗着酒意,乜斜着眼,强打着精神吹嘘起来:“前儿个在万楼,那几个头牌姐儿,为了争我这一夜的恩宠,险些撕破了脸皮!啧啧,那手段,那风情……”
他说得口沫横飞,仿佛真有那龙精虎猛的本事,只是眼底深处那丝虚怯,却瞒不过知根知底的父亲贾珍。贾珍只在一旁捋须含笑,任由自己这无能的儿子吹嘘也不点破。
一旁的贾琏,风月场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借着几分酒遮了脸,也来了兴致。他放下酒杯,抹了抹油嘴,嗤笑道:“蓉哥儿,你那些不过是小儿女争吃的把戏!要论真本事,须得是持久耐战,样翻新,叫那些姐儿们又爱又怕,欲罢不能才是真章!”
他越说越得意,便讲起自己如何在某某院里,整夜鏖战,连御数女,把那些个姐儿整治得哭爹喊娘,第二日还软着腿脚,眼波儿勾魂似地送他出门。
薛蟠早已喝得面如重枣,脖子青筋暴起,听得贾琏这般吹嘘,又见贾蓉那副“了然于胸”的做派,哪里还按捺得住?
把桌子拍得山响,震得杯碟乱跳,粗着嗓子嚷道:“放屁!琏二哥,蓉哥儿,你们这算得甚么!论起这桩本事,嘿嘿,龙王爷也得喊我一声祖宗!一夜之间,连挑三处院子,七八个姐儿车轮战伺候,个个都被我杀得丢盔卸甲,讨饶不迭!”
“不是我薛蟠夸口,便是那魁娘子苏小小再世,见了我这身本事,也得酥了半边身子,哭着喊着要跟我从良!”
他唾沫横飞,说得口沫四溅,活灵活现。
贾蓉心中又妒又恨,又怕露怯,只得强撑着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乜斜着眼,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尖声道:“哟!薛大哥哥,你这话听着倒像那瓦舍里说书先生嘴里的演义!七八个?啧啧,莫不是梦里见的?吹牛皮也得有个边儿!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贾琏也醉眼朦胧,晃着酒杯笑道:“蟠兄弟,不是哥哥不信你。这床笫间的本事,光靠嘴说可不算数。须得真刀真枪,见个真章才好服人!蓉哥儿你说是不是?”他故意去点贾蓉。
贾蓉心头一紧,脸上肌肉僵硬地抽动一下,强笑道:“琏二叔说得极是!光说不练假把式!薛大哥哥,你莫不是……怯了?”
薛蟠被他们一激,那牛脾气“噌”地就上来了,酒气直冲顶门,梗着脖子吼道:“狗攮的!哪个怯了是王八羔子!你们不信?好!好!有种的,咱们挑个日子,寻个顶好的院子,叫上最红的姐儿,当场比试一番!看看是谁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输了的,包下整场销,外加十坛上好的金华酒!敢不敢?”
贾蓉一听“银样镴枪头”几个字,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白,随即又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更怕此刻露了怯颜面扫地,第一个拍手叫道:“妙!妙!就这么定了!。”。
贾珍捋着胡须,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的慵懒笑意,慢悠悠道:“嗯…蟠哥儿既有此豪兴,倒也有趣。只是地点须得清净雅致些才好,莫要惊动了外人。”
贾琏见火候已到,拍板道:“这有何难!就今日,我作东道,请诸位到锦香院云儿姑娘那里。那地方幽静,姐儿们也是顶尖的,尤擅伺候贵客。咱们就看看,谁是真龙,谁是假凤!蟠兄弟,到时候可别临阵腿软,尿了裤子!”
“放你娘的屁!谁腿软谁是王八羔子!”薛蟠拍着胸脯咚咚响,醉眼通红,已是赌咒发誓。贾蓉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连声叫好,那笑声却有些空洞发飘,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忙用袖子擦了擦。
暖阁外夜风微凉,里头却是酒气熏天,淫言浪语,赌约已定。一场荒唐至极的风月比试就此拍板。
可第二日午间。
锦香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贾蓉竟死在一位姑娘的身上,七窍流血。
这边暂且不提。
却说西门大宅又过了两日悠闲日子,西门大官人又是练习绘画又是练习没羽箭,闲下了就吐纳养气,日子过得舒服。月娘的脸上笑开了,自己这官人最近少去丽春院不少。
拿起自己的私用奖励金莲儿和香菱。
终于林大人来了。
且说这日,清河县运河码头,端的是热闹非凡。但见:帆樯如林,舳舻相接,漕船、客舟、货艇,密密匝匝挤满了河道。
今日非同小可,泊岸的乃是钦差官船!船主不是别人,正是那姑苏林氏嫡脉的贵公子、祖上袭过列侯的簪缨之后、钦点兰台寺大夫、特盐课御史林如海林老爷!这林氏一门,诗书传家,清贵无比。
林如海本人更是少年登科,探及第,如今身兼兰台清要之职与盐课实权肥差,乃是天子近前说话的心腹重臣!虽说品级不高,但是实打实的“天子耳目”、
以往都是匆匆而过,城门都不入,而今这等人物逗留再小小的清河县,直如凤凰落草窠,如何不引得阖县震动?
辰时刚过,一艘双桅大官船,裹着青幔,船头高悬着“钦点巡盐御史林”的朱漆官衔牌,在几条引水小船的簇拥下,稳稳当当靠了岸。船身吃水颇深,显见载着不少家私。船工抛下铁锚,搭起跳板,动作麻利,却透着小心翼翼。
岸上早已是冠盖云集。为首的是清河县正堂知县李达天,身着七品鹌鹑补子青袍,乌纱帽下是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此刻堆满了恭敬又热切的笑意,小眼睛里精光闪烁。
他身后半步,是守备周秀,顶盔贯甲,身材魁梧,一张紫膛脸,络腮胡子根根似铁,腰挎雁翎刀,铠甲在日光下明晃晃刺眼,透着武官的剽悍气。
再侧后是清河卫贺千户,提刑正千户夏延龄,也都穿着武官服。其余如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司的头目,以及本地几个有头脸的乡绅富户,如西门庆等人黑压压站了一片,个个屏息凝神,鸦雀无声。
西门大官人今日特意穿了簇新的青色暗直裰,外罩一件宝玄缎子比甲,腰束玉带,在一众官员中亦显得气度不凡,仅在几位千户身后。
待跳板搭稳,两名青衣小帽的健仆先行下船,垂手侍立两旁。稍顷,舱内步出一人,正是那林如海林老爷。
只见他:年约四十上下,身量修长清癯,面如冠玉,三绺清须,梳理得一丝不乱。头戴乌纱忠靖冠,绯红官袍,袍服料子乃是上贡的云锦,暗纹隐现,腰束素金玉带,足蹬粉底皂靴。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佩饰,唯腰间悬着一方羊脂白玉佩,温润内敛,更显清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