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官家近臣,贾蓉之死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如寒潭秋水,深邃而明澈,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久居清要、近侍天颜的雍容气度,仿佛将这喧嚣市井、浑浊河风都隔开了去。

他不疾不徐步下跳板,步履沉稳,袍袖轻拂,竟无半点沾惹尘埃之感。

李知县见正主儿到了,忙不迭趋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地,口中高声道:“下官清河县知县李达天,率阖县僚属、士绅,恭迎兰台林大人、盐院林老大人大驾光临!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守备周秀紧随其后,抱拳躬身,声若洪钟:“末将清河守备周秀,参见林大人!”

千户夏延龄亦慌忙行礼:“卑职夏延龄,恭迎大人!”

一时间,码头上“参见林大人”、“恭迎老大人大驾”之声此起彼伏,众官员士绅纷纷躬身行礼,场面甚是肃穆。

林如海面上并无骄矜之色,只微微颔首,拱手向四方还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诸位同僚、父老,有劳远迎,林某愧不敢当。请起,请起。”他动作从容,礼数周全,既不失列侯世家、天子近臣的威仪,又显出探郎、兰台清流的涵养。

就在这庄重气氛稍缓,众人直起身,准备簇拥着林如海往城中去时,忽听得人群里“扑通”一声闷响,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高喊道:

“舅老爷!甥儿王三官儿给您磕头了!”

这一嗓子,登时将码头上的肃静炸了个粉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簇新湖绸直裰、头戴方巾的少年男子,五体投地地跪在青石板地上,对着林如海连连叩首,额头撞得石板砰砰作响。

林如海脚步顿住,那双深邃的眸子落在王三官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他仔细打量这跪地的少年,眉头微蹙,显然在记忆中搜索无果:“这位.林某……似乎未曾见过你?这‘舅老爷’之称,从何说起?你且起来说话。”

王三官哪里敢起,依旧埋着头,声音带着惶恐:“舅老爷容禀!甥儿母亲娘家姓林,讳一个‘婉’字!本是九牧林的出身啊!论起来,与舅老爷您正是一脉同源!”

此时,一旁的清河知县李达天见机极快,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圆滑的笑容,躬身向林如海介绍道:

“启禀林大人,这位公子乃是本县名门之后,其先祖乃是故东平郡王!其父袭三等将军衔,官拜招宣使,人称王招宣,如今王招宣亡故,这便是小王招宣。公子年少有为,在本地亦是颇有声望的。”

李知县这番话,既点明了王三官显赫的宗室郡王背景,又抬举了他父亲和其本人,算是给足了面子,也替这突兀的认亲场面打了个圆场。

林如海听到“故东平郡王”几个字,面色瞬间一肃!他身为世代簪缨的清贵,又久在兰台寺这等清要之地,礼法尊卑,刻入骨里。

郡王,乃是超品宗亲,地位尊崇无比,远非寻常勋贵可比。即便其先祖已故,其父降等袭爵为将军,其家族仍是宗室一脉,非同小可。他看向王三官的目光立刻不同了,那审视中多了几分对宗室血脉天然的敬重,先前的愠意也收敛起来。

他身形似乎都更挺拔了些,语气也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但依旧带着确认的意味,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三官:“哦?原来是郡王之后,王招宣的公子。失敬。那么,令堂……?”

王三官见林如海态度转变,又惊又喜,连忙叩头回答,声音也清晰了不少:“回舅老爷!家母讳‘婉’,娘家姓林!祖籍莆田,乃是九牧林六房彦昌公一脉的后人,后迁至山东。家母常念祖德,言及与姑苏林氏同气连枝,只是山高水远,未能亲近。”

他这次说得条理清楚了些,也强调了母亲对同宗的念想。

林如海闻言,神色更加缓和。他当然知道这“六房彦昌公”一系在九牧林中已属边缘,但对方既是郡王之后,其母已然是三品诰命,又出自林氏旁支,这层关系便显得不那么轻浮了。

郡王宗室的身份,三品的诰命,天然带着一份重量,让林如海这等清流重臣也必须给予相当的尊重。他向前虚扶一把,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认可与对宗室后裔的礼遇:“原来是六房彦昌公之后,又系故郡王姻亲。嗯,论起来,倒也不算太远。请起吧。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这一句“倒也不算太远”,听在王三官耳中简直是天降纶音!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随即又重重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谢舅老爷!谢舅老爷体恤!”

这才在旁人搀扶下,有些踉跄地爬起身,激动得手脚都有些发软,那“郡王之后”的身份,此刻仿佛也因林如海的认可而重新焕发了光彩。

李知县、周守备等人也是心中了然,暗道这王三官运气好,得了这份大体面。

李知县笑容更盛:“哎呀呀!恭喜王公子!贺喜林大人!这真是亲上加亲,天大的缘分!林大人,驿站早已备好,请大人移步歇息!

“说来也巧,林某此番回京复命,途经这清河县,原也有些故旧之思,想略作盘桓,旧地重游一番。如今既知令堂乃我九牧林家六房彦昌公之后,又与郡王宗室结下姻缘,贵府堪称清门望族。于情于理,林某少不得要去府上探望令堂,以全同宗之谊,亦表对郡王遗泽之敬重。”

林如海措辞文雅,将“拜访”换作更显庄重且带有长辈关怀意味的“探望”,既全了礼数,又点明主要是看在王三官母亲和郡王府的份上。

王三官一听这话,简直喜从天降!林如海不仅认了他这个“外甥”,竟然还要亲临招宣府探望他母亲!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舅……舅老爷厚爱!甥儿……甥儿代家母叩谢舅老爷恩典!家母若知舅老爷亲至,必定……必定欢喜不尽!”他下意识地又想跪下磕头,被林如海虚托止住了。

就在这时,王三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猛地一拍脑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侧身让开半步,朝着人群中一个气度不凡的身影热情介绍道:

“舅老爷!这是甥儿的义父,西门大官人!乃是本县数一数二的乡绅,最是乐善好施,交游广阔!义父,快快来见过舅老爷!”

西门庆早已等这一刻多时!只见他立刻从人群中越众而出,在所有清河县勋贵惊愕聚焦的目光中,步履沉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热忱。

离林如海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动作利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声音洪亮又不失谦卑:“学生西门庆,拜见兰台林大人、盐院老大人!久仰大人清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他刻意用了学生自称,将自己放在极低的晚辈位置,态度无可挑剔。学生和晚生上就有着极大的区别,学生这一自称擦着读书人的边,却没有读书人功名在身。

林如海却是微微一怔!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聚焦在西门庆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他方才听李知县介绍王三官是“故东平郡王”之后,其父是招宣使,母亲又是三品诰命夫人,本以为这等宗室之后,即便家道中落,所认的“义父”也当是地方上有名望的宿儒或退隐官员,至少也该是书香门第,却没想到是个商人。

“义父?商人?”这个认知在林如海脑中迅速闪过,让他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鄙夷和荒谬感。他这等清流出身、位列兰台、手握盐课重权的天子近臣,骨子里对商贾之流是带着根深蒂固的轻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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