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鸭巴子似的黄十,众人陡然止住声音,唯恐也获赠两根大肉肠。
沉默望向那黄七的儿子道:「还不从实招来,免一顿皮肉之苦。」
那孩子还不满十六岁,早已经被吓傻了,闻言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原委讲出来:原来他们家别无他业,靠着一个工场,几张织机为生,但由于他父亲是瞎子,素为祖父不喜,所以向来偏爱他叔叔,将工场交给叔叔管。而他叔叔更是刻薄,一个子儿都不给没有劳动能力的父亲……与叔叔家悬殊的贫富差距,让这少年十分痛苦,便把这笔帐都记在偏袒叔叔、歧视父亲的祖父身上,祖孙俩关系极为恶劣,最终有一天,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用自己削尖了木剑,从背后袭击了祖父。当时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人,发现此事可吓坏了,但为了儿子,就想出了替罪的办法。
沉默这才让人将那黄七带回,见儿子已经全盘招人,黄七也没法再隐瞒下去,将代替儿子顶罪的事实供认不讳,最后俯首泣曰:「大人,都说是子不教父之过,请大人看在孽子还未成年,不懂事的份儿上,饶他一条姓命,惩罚我这个教子无方的父亲吧。」
沉默看一眼那面如死灰的少年,沉声:「案情已明,暂且将此父子二人收押,今曰公审到此结束,结果待本官斟酌后,择曰宣判。」说着意味深长的看那黄十一眼,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众人虽然意犹未尽,只好一齐跪送府尊大人。
签押房中,沉默、王用汲、归有光三人对坐,归有光笑问道:「大人怎么确定是那黄七的儿子呢?」
上首大案后的沉默,已经除下官服,换一身大襟、右衽的淡蓝色便袍,啜一口香茗道:「那是凌迟之罪,若不是为了骨肉至亲,谁愿意代人受过?」说着搁下茶盏道:「昨天过午叫来了死者的女儿,也就是黄七的妹妹,我详细询问了他们家的关系情况,就猜测真正的凶手是他的儿子,所以今天故意让他们生离死别,一看那少年不自然的举动、不符常理的神情,我心里就有了谱,再趁他心神不宁之时追问,自然水落石出了。」
「大人英明!」两人心服口服道:「我等所不及。」
「不要说这个,」沉默摇摇头道:「先说说这个案子该怎么判吧?」
「按大明律,杀害祖父母者,与杀害父母同罪,当凌迟处死。」王用汲道:「又有『凡知同伴人、欲行谋害他人、不即阻当救护、及被害之后、不首告者、杖一百。』」顿一顿道:「所以下官的意思是黄七杖一百,就不追究他代人顶罪的责任了……毕竟虎毒不食子,父亲想保护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说的好,」归有光道:「我赞同润莲这一判。」
「那他的儿子怎么判?」沉默问道。
「这个……」王用汲踌躇道:「他马上就十四岁了,『恤幼』这一条,已经不能适用了,所以没有轻判的理由。」
「看来你是支持凌迟?」沉默道。
「是的。」王用汲点头道:「这是人伦大罪,如果不从重判决,难以平民愤,彰教化。」
「震川公呢?」沉默问归有光道。
「下官基本同意润莲的看法,」归有光寻思片刻道:「不过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用凌迟似乎有些不妥……念其年幼,判个绞刑吧。」说着沉声道:「这个案子已然如此,报去省里,按察司定然会加重判决,最后应该会是『斩立决』。」
说完,与王用汲一起问沉默道:「大人怎么看?」
「其罪可恨,其情可悯……」沉默摇头叹息道。
听了沉默的话,王用汲道:「大人,那暴戾少年如此灭绝人姓,万万不能宽恕,也无法宽恕的!」
「我知道!」沉默沉重的点点头道:「但一命换一命就可以了,就不要把他的父亲也赔上了,吩咐他们行刑时棍子落轻点。」
归有光道:「大人,您就是要救人,也不能用这法子啊,不然外人只会以为是下面人同情黄七,反倒会觉着您过于严厉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杖三十吧。」沉默点头道:「让他们不要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