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光隐去,天地重回昏暗,视野从极亮到极暗时,不免需要适应一瞬。
雨中画面短暂朦胧一瞬后,才重回视野。
赵无眠衣物破烂,却依旧可见一席青衫,他站在乌达木身后,单手提剑,那空中四散的剑骸碎片,带起一滴滴血珠,缓缓在剑柄处复原。
剑身满是裂痕,同样满是鲜血。
瓢泼大雨,自天倾泻,很快得,洗净剑身鲜血,也洗净了剑身裂痕,重回清丽崭新。
乌达木站在赵无眠身后,背对着他,微微垂首看去。
自己腰腹中,一抹血线,似将他拦腰而断。
不是剑斩的……是剑的碎片,自他身躯穿过。
因此依旧皮骨相连,未被腰斩……
保留了他身为草原国师,仅剩的一丝体面。
乌达木释然一笑,可眼神,却不免恍惚,他喃喃自语。
“好快的剑。”
每个与赵无眠搏杀过的武人,都会有这种感慨。
他们看不清这样的剑。
当然看不清。
死人又怎么能看清?
擦擦——咔。
赵无眠缓缓收剑入鞘。
漫天长街,猝然安静下来。
两人身边,皆是屋舍残骸。
赵无眠浑身是血,缓了几口气后,回眸而望,“你败了。”
“嗯……”乌达木并未意外,他回首望向赵无眠,脸上血迹,很快得被雨水冲刷下去,神情平静。
“青冥剑,在何地?”
“西凉中军帐内,你会找到的。”
“传国玉玺与东皇钟碎片呢?”
乌达木哑然失笑,“比起九钟,你居然最先关心那柄剑?”
“夫人比九钟重要。”
“哈哈哈……”乌达木忍俊不禁,如实交代九钟下落,并未隐瞒。
他一死,天地间再无人可制衡赵无眠,因此赵无眠找到这些,也无外乎或早或晚。
他硬气与否,显然无关痛痒。
鲜血,自乌达木的腰腹处,潺潺流下,很快得在他身下,积成血池。
赵无眠提着剑,眺望圣殿方向。
隐约间,可见申屠不罪,已被归一真人的太极真武剑,插在火神像上,气若游丝。
而归一真人,却不见踪迹……但孟婆与萧远暮则站在宫闱处,朝他招手。
“赵无眠。”乌达木尚未死去。
“嗯?”赵无眠回首看他。
“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死人的问题,向来无趣。”
“呵呵……”乌达木又笑了两声,而后才轻声问:
“传国玉玺,执掌天地兴亡,甚至于我,在遇见你前,也是无可置疑的气运之子……为何偏偏,不能光复前朝。”
赵无眠沉默几秒,而后才道:
“或许你们戎人的国运,正是被你夺去,传国玉玺执掌兴亡,而非‘兴盛’,所谓有兴自有亡,本就是世间定数,莫非大离朝,就能昌盛万万年吗?你的坤国,我的辰国,都已过去了。”
萧远暮遥遥站在宫闱之上,听得赵无眠此言,美目轻轻一眯,神情浮现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我的气运,莫不是国运?”乌达木沉默良久,才轻声问。
“是又如何?天地兴亡,循环往复……更何况,你是人。”
乌达木微微一愣,这是他此前说过的话。
他沉默几秒,后又是一笑,“你欲成仙?”
他又问。
“嗯。”
“为了什么?”
“找一个人。”
“谁?”
“或许,是个死人。”
“哦?找得到吗?”
“找得到。”
“那就好。”
乌达木微微颔首,后仰首望着垂落雨珠,站在原地,静默片刻。
赵无眠望了他几眼,没再说什么,提着剑,转身离去。
直到赵无眠走后,乌达木才席地而坐,倚靠着街上碎石残骸。
一定要等赵无眠走后,他才肯坐下。
一定不要给赵无眠,俯视他的机会。
乌达木看不清他的剑。
但他可以选择死得好看些。
……
黄沙驿的酒铺,老妪继续推着算盘珠子,对拜火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忽的,有人撩开酒帘,缓步走进。
行走间,染了黄沙的长靴,留下一道道血足印。
老妪抬眼望去,浑浊双眼微微一动。
归一老道浑身是血,在酒桌前坐下,朝她笑了笑。
“上壶酒吧。”
老妪顿了顿,没有多言,给归一老道满上一杯江右的高粱酒。
归一真人年轻时,总喜欢同她喝这酒。
“你要死了?”老妪问。
“孟婆与申屠不罪,绝非等闲之辈,可惜死前,没能接未明侯一剑……死在未明侯剑下,才最长脸。”
“哦。”老妪淡淡发出一声鼻音,说:“你为何不告诉侯爷,你同我有关系……侯爷,我见过,是顶好的人,你若说了,他或许会饶你一命。”
“我与孟婆的恩怨,是江湖事……与你无关,与他……也无关,何况,他杀我两位师弟,今日我杀申屠不罪,活了下来,日后,也是要杀他的。”
“这么多年,老得都快死了,你居然还想着这些狗屁醪糟的江湖事,死就死吧,落得清净,省得你每年都来烦我。”
“烦吗?我看你分明乐在其中。”
“武功山的臭牛鼻子都这么不要脸。”
“年轻时你就这么骂,如今我都快死了,不能说些好听的吗?”
老妪起身,在酒桌坐下,冷哼一声,“那你年轻时怎么不找个会说好听话的女人?”
“那会儿追求我时,又是月下耍剑,又是找一帮子兄弟半道截杀,你再英雄救美,现在临到头了,开始嫌弃我……”
归一老道沉默喝酒。
老妪却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
“年轻时还给我折纸鹤,嘿,一个整日打打杀杀的江湖汉子,做起这女红活来,竟还有几分门道。”
“我呢,比较喜欢红色的那只,倒不是做工最好,单是那会儿,喜欢红,你正巧挑了我喜欢的颜色……”
老妪话语忽的一顿,侧目看去。
归一真人,已经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