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头看破不点破,易道兄怎这样唐突呢。”
这庭院中央筑一小亭,四柱朱漆,顶覆青瓦,檐角悬着铜铃。
庭中亦植紫薇一株,虬枝覆亭,绛英缀叶。
秦姑娘摆袖拂去亭中石桌上的落残瓣,搁茶盘于其上,这时有风路过,檐角清响泠然。
周奕迎了上去:“秦姑娘莫怪,易某行走江湖,总是惹事,都怪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秦姑娘开始倒茶:“那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自然是易道人,俗名早就忘了,不知秦姑娘怎么称呼呢?”
秦姑娘闻言不由笑了:“道兄藏话的本事尤胜那神奇的三分元气,小女子叫秦川。”
秦川,秦川.
周奕一听这名字,心中翻江倒海,微微朝她一瞥,只觉仙姿玉骨空灵之气更浓。
连倒茶姿态都有种出尘美感,真是没法想象。
没错了.
用这个名字,还有这种仙姿
只能是慈航静斋的圣女,师妃暄。
在心中念叨几声“三池大师”,压下所有杂绪。
周奕看破了圣女的底细,却没让她瞧出破绽。
遇见这位,他也没什么怕的。
一来是圣女脾气甚好,不会乱杀人,二来她追求真理也不碍自己的事。
总之我也不是魔门中人,与慈航静斋不算敌对。
周奕接过茶,道了一声谢,“秦姑娘寻易某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前日去了一趟五庄观,只觉易道兄身份不简单。”
“而且”
师妃暄的眸子凝在周奕脸上:“易道兄已将我认出来了。”
周奕摇头:“我只认识秦姑娘,师妃暄我自然是不认得的。”
师妃暄动人一笑:“道兄果没说谎,心中藏不住话。我很好奇,道兄是怎看出妃暄的身份?”
“我有个好友叫鸦道人,他有个弟子叫潘师正,这位师侄与宁散人多有接触,秦姑娘明白了吧。”
周奕说的全是真话。
圣女到底是不及天师机灵,自己将天师没说出来的部分脑补上来。
甚至关于大禹谟的信息,都从潘师正一系身上寻到根脚。
这足以证明,眼前这位是纯正的道门中人。
忽然,她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妃暄与潘道兄算是同辈。”
“没关系,各论各的。”
周奕喝了一口茶水:“当然,你要喊我师叔我也不介意,人总有老的时候,也不怕被喊老。”
师妃暄也不生气,毕竟他说的是“秦师侄”,反倒觉得他说话有趣。
在东都时,可没碰到过这般道人。
“易道兄能否满足妃暄的好奇呢?”
周奕迎上她的目光,师妃暄注视着他的眼睛,没从其中察觉到任何波动。
这位说话略显轻佻的道兄,内里是个心志极为坚毅之人。
“这份好奇大可不必,我只不过是江湖上一蓬浮萍,挣扎求生于乱世,哪里值得重视。”
师妃暄深看了他一眼,圣女有自己的矜持,不再追问。
“今次受杨大龙头之邀来到南阳,没出上几分力,道兄出手挽救苏堂主,妃暄也感心安。此番打搅,既是想认识道兄,又为告别。”
“另外,还有一事相告。”
“秦姑娘请说。”
师妃暄道:“阴后已至南阳。”
周奕心下一惊,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杨大龙头准备大摆宴席,道兄该婉言谢绝,以免惹得阴后留意,招至灾祸。”
“多谢相告。”
周奕还在思考,师妃暄已起身告辞。
将她送出院落时,周奕的目光并未流连在那快要消失的动人背影上,而是斟酌阴后之事。
一旦阴后找上门,除了纳头便拜,口称宗尊,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却没有注意到.
那在月洞快要消失的仙踪,竟驻足回眸。
师妃暄张着丹红小口轻呼一口气,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位道兄身上有股吸引她的气质。
还是远离为好。
脑海中初见时的雨青衫,像是很难抹去。
师妃暄朝大龙头告辞,准备回慈航静斋静修.
……
傍晚,梅坞巷中,陈老谋一见周奕,立刻道一声恭喜。
“天师给了南阳帮这样大的恩情,就算身份暴露,也不用担心没法在南阳立足。”
陈老谋话罢见周奕一言不发,心道不妙。
不会是惦记上次的肥鸭吧?
“陈老,现在有一件事要办,这事极为危险,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陈老谋坐了下来,“请说。”
周奕压低声音,徐徐讲述。
陈老谋听罢,面色大变。
迟疑了一下,朝周奕再看一眼:
“算计阴后,此事太过疯狂!”
“能办吗?”
陈老谋来回踱步,把心一横:“办了。”
周奕笑了:“好兄弟!以后你过世,我来给你出黑念经。”
“说点吉利话吧,”陈老谋没心情开玩笑,“一想到那是魔门宗尊,我现在都想换一条裤子。”
忽然又道:
“倘若我倒大霉死了,你给我挑一口大红色棺椁,我晚上诈尸,找你叙旧。”
“好说,好说。”
周奕不提闲话:“阴后来此多半是冲着义庄去的,我要驱虎吞狼,把义庄这个威胁从身边撵走。”
“你派遣精干之人散布消息,之后把这些人全部遣走,让他们顺水路直去江都寻卜老兄。”
“这不用你教,”陈老谋有点暴躁,“对了,你这消息靠谱吗?”
“阴后的行踪,你是怎么知晓的?”
周奕轻叩着茶桌,悠悠道:“慈航圣女被我魅力所折,温声细语相告。”
陈老谋见他不是开玩笑,不由摇头:“圣女没救了,不该遇上你。”
周奕皱眉:“说的那么严重,我又没辜负过哪家姑娘。”
陈老谋呵呵一声:“正有人打听你呢。”
周奕想到鲲帮背后的势力,目中一亮:“难道是小凤凰?”
陈老谋并不答话,忽然面色肃穆,看来是又想起阴后之事。
周奕告辞离开,去到城内一家小酒坊,那是太平道场的产业。
叫他们回观中传递消息。
接着,他返回大龙头府上。
虽然将大摆宴席这事推去了,却答应了连续十天的家宴。
所谓“家宴”,自然是南阳帮核心人物。
杨镇、范乃堂、孟得功,恢复行动的苏运,还有六位长老,包括天魁派的吕重老爷子。
借着这次机会,之后在南阳郡的一切行动,都不用担心被本地势力欺负了。
似湍江派那般找茬,不可能再出现。
于南阳一地,靠人面关系算是能站得住脚。
本该心安,却因为阴后这档子事,周奕晚上也难睡好。
他一直惦记着城内消息
……
海沙帮狮王被大帝修剪后第四十六日。
南阳郡城西南。
黄昏时分,霞色浸浓,松梢宛如火燃。
黑石义庄中,正在开棺的周老叹听到外边一阵松涛声大响,他正欲开棺,忽然立在院中一动不动。
身旁背着独脚铜人的魔门宗师亦是如此。
几位高手各都闪身出现在风火墙上。
原本是八道身影,这时只剩下五道。
宫装女子、大帝、周老叹、尤鸟倦,还有一位矮胖人,他们齐齐盯着松林方向。
三道丽影,正在松林上移动。
最前方那人速度极迅,眨眼之间,已站在一株高松之上。
她像是没有半分重量,轻轻踩着被西风所晃的松针。
见她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重纱之下,正迎风而立。
来到她身边的风像是大了许多,衣衫袖袍,飘飞狂舞,可身下松针却一动不动,这画面当真诡异难测。
重纱下的一个眼神,便叫风火墙的魔门宗师也深感不适。
云长老、霞长老出现在重纱女人身后,微笑望着风火墙上的人。
丁大帝、周老叹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老叹扬声道:“阴后法驾,有何贵干?”
云长老却道:“怎么只有你们五人,剩下的邪极宗高手呢?”
尤鸟倦发出难听至极的声音:“自然在义庄之内,你走上前,便能看到。”
云长老没理会他的话,忽然问:“当代邪帝在何处?”
“宗尊已至,请邪帝现身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