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复杂的神色。
「好用倒是真好用。用那曲辕型,一头壮实点的牛,一天能多型好几分地,人也没那幺累,扶着省劲。」
「犁得深,地里的草根都翻得干净,庄稼长得旺。」
「可打造一副新的曲辕型,费铁多,工钱也贵。官府当初是给了样子,也说了好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够回本啊!」
一旁的杜正伦沉吟道:「老丈,官府推广时,可曾组织工匠统一打造,或是有无借贷、减免之类的章程?」
最初说话的老农摇头。
「没有的事。就是里正挨家挨户说了说,去县衙指定的铁匠铺。而且每家每户都要去打,不然县老爷怪罪下来,都没好果子吃!」
李逸尘适时问道。
「那若是官府能稍微补贴些铁料钱,老丈可轻松一些?」
几个老农互相看了看,还是那黑脸老农开口。
「那敢情好!要是能便宜点,谁不想用省力的?少受点累,地还能多种点。」
「可是————官家的事儿,哪那幺容易?」
「再说了,这几年虽说不用去远处服大役,但本地的杂摇也不少,修渠、铺路、转运,哪样不要人?」
「有时候忙起来,连老犁都顾不上用,更别说琢磨新犁了。」
「徭役很重吗?」李承干轻声问。
「唉,这位少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老农叹了口气。
「咱们庄户人,不怕种地辛苦,就怕误了农时。」
「官府派役,有时候也不看时候,春耕秋收忙得很,突然来了衙差,说家里的壮劳力就得去,一去十天半月是常事。」
「田里的活儿咋办?全靠婆娘娃子,能指望多少?」
「耽误一季,一年白忙活。这新犁再好,没人使,不也白搭?」
一番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像重锤敲在李承干心上。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向几位老农道了谢,留下些铜钱请他们喝茶,便带着众人默默离开了村庄。
回营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窦静率先开口,语气沉重。
「殿下,冀州还算富庶,新农具推广尚且如此艰难。,一道推广之令下去,竟有如此多的关节梗阻。」
「铁料、工匠、成本、农时、徭役————环环相扣。」
杜正伦也叹道:「「徒法不能以自行」,圣人之言,今日方知其深意。」
「若无良吏因地制宜,妥善执行,若无配套措施,减轻民负,终究是空中楼阁,甚至可能成为扰民之举。」
李承干此时想的是李逸尘的关于生产关系的概念。
旧的规矩正在无形中压制着新生产力工具的应用。
欲推广新犁,或许不止在工部一纸文书,更在于朝廷如何核定徭役,地方官府如何协调安排。
李承干深吸一口气,望着北方苍茫的天空。
「冀州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边陲重镇,情况又会如何?走吧,继续北上。孤要亲眼看看,这大唐的北疆,究竟是何模样。」
越往北走,景象愈发不同。
田野依旧广阔,但村落似乎更为稀疏,屋舍也显得更为低矮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