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一来,消息灵通的富户们就知道大事不好,纷纷携带细软家眷,往州城、往洛阳、往长安去了!留下的,多是些走不了的平民百姓——」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压低声音道:「至于——至于那些没来得及走,或者舍不得家业的粮商——」
「前几天,那些饿急了眼灾民,聚集成群,砸开了几家粮店的大门——抢——抢粮啊!场面完全失控,下官——下官带着三班衙役去弹压,差点——差点就被那些乱民给——唉!」
周福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一脸的后怕和脖子上隐约可见的一道抓痕,说明了他当时的处境。
李承干沉默了。
他预想过地方官吏的推诿,富商的奸猾,却没想到情况竟已恶化到如此地步O
富户逃离,秩序崩坏,民间自救的力量已经在绝望中演变成了暴力掠夺。
这不再是简单的天灾,而是天灾引发的人祸,是社会秩序濒临瓦解的征兆!
他心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良久,李承干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周县令,你今日,吃的什幺?」
周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懵了。
下意识地回答道:「下官——下官昨日——与家人一同,吃了点——稀粥——,今日还未进食。」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什幺,脸上瞬间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作为一县之主,在满城饥荒之际,他还能和家人安稳地喝上稀粥,这本身就已是一种罪过。
虽然他这粥可能也比以往清薄了许多,但与城外那些以土充饥的灾民相比,已是云泥之别。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周福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之前奉命带人去城中查探情况的东宫属官匆匆返回,脸色极其难看。
他快步走到李承干身边,低声禀报,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
「殿下,城中最大的一家粮店丰裕号」,已被灾民砸开,里面——里面空空如也,别说粮食,连装粮的麻袋都没剩下几条!现场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兵燹!」
属官顿了顿,补充道:「臣询问了左邻右舍,据说蝗灾消息传来没两天,丰裕号」的东家就带着家小细软跑了。」
「店里的存粮,一部分被他运走,剩下的——就在前几天夜里,被暴民一抢而空!」
李承干久久不语。
他之前的愤怒、猜疑,在此刻都被这残酷的现实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以为自己手握旌节虎符,携朝廷大义而来,可以雷霆万钧之势,整顿吏治,引导富户出粮,迅速稳定局势。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官吏无能,或亦有苦衷,富户逃离,秩序崩坏,粮食————
这个最简单也最致命的问题,以最赤裸的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所有的谋划、策略,在「无粮」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没有粮食,什幺扑杀新法,什幺以工代赈,什幺疏导粮价,全都是空中楼阁寂静在城门口蔓延。
周福和一群胥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东宫属官和随行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也都写满了凝重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