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工作。
必须提取情感,必须赠予他人,必须让世界变得更好……
这是她的使命,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
“我不能停下……”
艾蕾娜的声音变得机械:
“如果我停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怎么办?”
“那些痛苦的情感怎么办?”
“那些……”
“可您已经工作了七千年。”
伊芙打断她:
“七千年来,日复一日,没有休息,没有停歇……”
“您真的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
“还是说……”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
“您只是在重复,因为有什么东西不允许您停下?”
艾蕾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她的影子开始扭曲、膨胀,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我……”
她的声音充满困惑:
“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这个问题一旦被提出,整个宫殿就开始崩塌。
那些容器一个接一个地碎裂,里面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出。
可它们不是攻击伊芙,而是涌向艾蕾娜。
那些被掠夺的爱、恨、喜悦、悲伤……
全部回到了它们应该属于的地方,回到了艾蕾娜自己的灵魂中。
“原来……”
“原来我一直在掠夺的,是我自己的情感……”
“原来我失去爱的能力,不是因为帮助别人……”
“只是因为……我把自己的情感,也提取出来了……”
所有的容器都碎了,所有的情感都回归了。
艾蕾娜终于能够完整地感受到……
复活的七千年来,她一直在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那是积压了半个纪元的悲伤,是被剥夺了半个纪元的痛苦,是终于被允许“感受”的释放。
伊芙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
因为她知道,此刻的艾蕾娜,不需要任何安慰。
她只需要……被允许哭泣。
良久。
艾蕾娜抬起头,眼中的光点终于静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澈的、充满疲惫的眼睛。
“谢谢你……”她的声音沙哑:
“让我记起……什么是真正的感受。”
“即使这份感受,是如此痛苦。”
水晶门在身后关闭。
赫克托耳依然坐在那把木椅上,铃铛轻响:
“艾蕾娜·月辉,第三纪元后期的传奇大巫师,情感炼金术的开创者。”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她生前确实想要治愈世界。”
“可她没有意识到,治愈的前提是尊重……”
“尊重痛苦的存在,尊重情感的完整,尊重他人的选择。”
“当她开始强行‘修正’他人的情感时……”
赫克托耳的笑容变得苦涩:
“她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后来,她被自己创造的‘憎恨实体’吞噬,灵魂陷入混乱。”
“按理说,她应该就此彻底消散,连灵魂都坏灭殆尽。”
“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死之终点’,那时候的‘晚钟之王’觉得,这样太浪费了。”
“一个如此优秀的古代炼金士,如此‘乐于助人’的治愈者……”
“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
“于是,祂把艾蕾娜从灵界征召回来,炼制成不死者。”
“然后送进‘乐园’,让她继续‘完成使命’。”
赫克托耳站起身:“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艾蕾娜至今都以为,自己还活着,还在做着有意义的工作。”
“她看不到,自己早已死去。”
“她看不到,自己正在重复的,只是一个被强制执行的程序。”
“她看不到……”他的声音变得悲凉:
“自己的‘美梦’,早已变成了最残酷的诅咒。”
伊芙握紧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不让她安息?”
“因为……”赫克托耳的笑容变得扭曲:
“‘死之终点’需要工具。”
“祂需要各种各样的工具,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而那些死去的天才们,恰好是最好的工具。”
“所以……”他指向走廊深处那些紧闭的门:
“这里关押的,不只是疯子,不只是罪人……”
“还有那些被‘死之终点’征召回来的不死者。”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的工作,以为自己还在‘实现理想’……”
“这……”
伊芙感到一阵恶心:“这比任何惩罚都要残酷。”
“没错。”赫克托耳点头:
“这就是‘乐园’的规则,‘美梦必须成真’的真正含义。”
“你想要治愈世界?好,那就永远地治愈下去。”
“你想要探索真理?好,那就永远地探索下去。”
“你想要守护什么?好,那就永远地守护下去。”
“直到……”他的声音变得遥远:
“直到你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到你的使命,变成你的牢笼。”
“直到你的梦想,变成你的诅咒。”
赫克托耳走到第三扇门前,手指轻触门扉:
“最后一个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严肃:
“你会见到一位真正的‘清醒者’。”
“他既没有诺曼的困惑,也没有艾蕾娜的自欺。”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被关,清楚地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可他……”
赫克托耳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敬畏:“他选择留在这里。”
“他的名字,我不能说。”
“其存在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禁忌。”
祂看向伊芙:“你确定,要进去吗?”
“如果你在里面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那些东西,可能会永远改变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你可能会后悔。”
“可我必须去。”伊芙的声音很轻,决心却坚定如铁:
“如果我连直视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谈论‘荒诞’?”
赫克托耳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
“很好,但记住……”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追问细节。”
“不要试图理解他话语背后的完整含义。”
“因为有些真相,不是你现在的层次能够承受的。”
“如果你感到头痛、眩晕,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存在的声音’……”
“立刻退出来。”
“否则,你的大脑会因为信息过载而崩溃。”
伊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黑门。
门后,是一片纯粹的灰色空间。
没有墙壁,没有装饰,甚至连“虚假的幻觉”都没有。
只有一个身影,盘坐在空间的中央。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男性,穿着朴素的灰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又来了一个。”
“你是第几个?”他的声音,平淡得可怕:
“我有点记不清了,也许是第三十二个,也许是第四十七个。”
“每隔几百年,他们就会送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进来。”
“美其名曰‘考验’,实际上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是在测试,我是否还能被‘教化’。”
“是在确认,我是否已经‘认罪’。”
伊芙感到一阵不安。
这个人,与前两个完全不同。
诺曼沉浸在认知混乱中,艾蕾娜躲在虚假幻觉里。
可眼前这个人……他清醒得可怕。
“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当然知道。”他平静地说:
“因为我差一点,就触碰到了‘那扇门’。”
“因为我在即将跨过门槛时,看到了门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