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不是第二个余斗

崔东山说道:“鬼都不怕,怕人作甚?”

汪幔梦笑了笑。

钱猴儿跑去门外,蹲在台阶上将毛笔轻轻甩了几下,又来回在积雪上抹,再双指捏住笔锋挤掉墨汁,如同洗笔。他回到自己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盏油灯,将那支清洗干净的毛笔轻轻悬在笔架上边,然后蓦然发现白衣少年跟个鬼似的斜靠屋门,双手笼袖,正笑眯眯望向自己。钱猴儿心一紧:莫不是拣软柿子拿捏,打家劫舍来了?

崔东山伸手出袖,将一枚雪钱弹给他:“不烫手,拿着吧,够你买一堆笔洗了。”

钱猴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攥着那枚其实很烫手的雪钱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事后走漏了风声,很容易被洪稠记仇;不收下,好像眼前这一关就难过。

崔东山走入屋内,发现桌上有本册子,拿起来一看,乐了。原来是钱猴儿用炭笔绘制出的桌案、椅凳、几、梁柱斗拱样式,有百余种之多。

崔东山翻了几页,笑道:“有这门手艺,饿不死人,怎么就想着来这儿?要不是运气好,没碰着凶鬼,就你这点江湖把式……”

钱猴儿拽了些酸文:“马无夜草不肥,书上说了嘛,富贵险中求。靠手艺谋生,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来钱太慢,熬不出头。”

崔东山翻着书页:“他们是光挣钱,只有你是讨生活。”

钱猴儿听得迷糊。有啥两样?兜里没钱,能叫过日子吗?

崔东山抬起头,微笑道:“钱猴儿,想不想去我家山头混?不敢说大富大贵,总好过在这些鬼城日夜飘荡,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买命钱,朝不保夕,太辛苦,何况攒了钱给谁都两说。”

钱猴儿都没如何思索,将这番话稍微过过脑子便咧嘴笑了起来,毫不犹豫说道:“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都习惯了在外边晃荡,凶险是凶险,可是更自在些,让我窝在一个地方享清福,还是算了吧。”

有些日子的过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崔东山搬了把老旧官帽椅坐下,跷起二郎腿,这让钱猴儿心里越发打鼓:这是闹哪样?

崔东山笑道:“如今我那山头很缺人手,你要是去了,会有用武之地的,每月俸禄是一枚雪钱,如何?刚才那枚就当定金了。”

趁着先生还没回落魄山,得赶紧抓几个壮丁回去,先在先生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先生闭关、远游再还乡、来青萍剑宗,如今的新人就自然而然成了半生不熟的旧人,与先生见了面,先生肯定愿意多聊几句。因为崔东山心知肚明,不光是仙都山,落魄山也一样,往后数百年,先生与上山修行、习武的新人们可能就不会那么有的聊了。何况眼前这个钱猴儿还是烧炭出身,青鲤窑正儿八经的窑工,可不就跟先生天然亲近?

钱猴儿讪笑道:“崔仙师就别耍小的逗乐了。”一个三境武夫,做点打杂活计之外,除了给人当替死鬼,还能做什么?

崔东山笑了笑:“不着急,省得你疑神疑鬼。反正等你哪天自己想通了,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就去一个叫仙都山的地方找我,山门牌坊上写着青萍剑宗,你肯定认得这几个字。仙都山离这儿不算远,一直往南走有座仙家渡口,名为青衫渡,以后多关注山水邸报就是了。”

钱猴儿等到那个白衣少年离开屋子,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崔东山回了大堂火盆原位坐着,隔壁几个已经各回各屋睡觉去了,只剩下汪幔梦还等在那儿。她笑问道:“崔郎,你先生真是一位山巅境大宗师?”

“不是。”

汪幔梦抛了个媚眼:“还骗鬼呢?”

崔东山笑道:“其实我先生是止境,但是我觉得洪老哥挣钱辛苦,而且都是极难得的正门钱财,按辈分,他还是我的半个姐夫呢,在城内做了这么多好事,打算送点钱给他,结果他不领情,非要送钱给我这半个小舅子,我有啥办法?”

汪幔梦其实也懒得去猜那个青衫客的真实境界,甭管是炼神几境,都是自个儿踩在梯子上都够不着的天边人物,不招惹,不攀附,敬而远之即可。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赖着不走,汪幔梦其实也不愿意待在此人身边,小心翼翼揣摩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脸色和眼神。洪稠不就吃了苦头?

“你知道洪稠为什么不敢赌吗?”

“怎么说?”

“因为洪稠跟你一样,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汪幔梦笑容苦涩:“可能吧。”

崔东山转过身,看着大雪纷纷落在院中,积雪越发厚了:“可能曾经相信,后来就不信了。”

沉默片刻,崔东山继续说道:“没法子,好像这个世道,越相信好人有好报的人就越过不上好日子,不是滥好人就是穷好人。就像把阳关大道让出来,只能自个儿走独木桥,辛苦攒下点钱,都还给了日子,最后只攒了一肚子苦水,又不愿意说给身边亲人、朋友、晚辈听。”

原本觉得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听了最后这番话,汪幔梦眉头舒展起来,挤出一个笑脸,轻声道:“谁说不是呢?”

崔东山微笑道:“最恨谱牒仙师的不一定是山泽野修,往往是谱牒仙师,因为前者早就摸出了一条相处之道,后者则不然。”

汪幔梦自嘲一笑:“崔东山,别试探了,虽然不清楚你到底为何如此阴魂不散,缠上我们这些蝼蚁,但是说实话,我真心不觉得我们这拨无根浮萍似的废物值得你这种人浪费时间。两枚谷雨钱很多吗?对我们来说,当然很多,十几号人忙活了大半年才挣了这么多,像钱猴儿他们几个,可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着谷雨钱。但是对你来说,两枚,甚至是二十枚谷雨钱,又算什么呢?”

“钱猴儿他们几个不是什么‘可能’,他们就是第一次见谷雨钱,因为跟你和洪稠都不一样,他们见着了谷雨钱,第一印象不是奇怪我为何可以拿出来,而是疑惑,猜测第三种神仙钱到底是不是真的。”崔东山低头弯腰,摊开手掌,靠近炭火,“你刚才说‘你这种人’,怎么讲?怎么就觉得我跟你们不是一种人啦?”

汪幔梦说道:“说不上具体理由,就是这么觉得。”

崔东山问道:“那你觉得我先生跟你们是不是一种人?”

汪幔梦无奈道:“可能吗?”

崔东山默不作声,炭火光亮映照得那张俊美脸庞越发白皙。他轻轻翻转手掌烤火,掌心朝上。

汪幔梦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有过谱牒身份?”

崔东山笑道:“因为你就像半个吊死鬼,解不开脖子上边的绳索,手摸不着房梁,脚踩不着地面,没死透,又活不过来,不上不下的,瞧着可怜。”

汪幔梦笑道:“怎么就可怜了?我自己可不觉得。”

崔东山搓手道:“没力气去自怨自艾的可怜才可怜,是无可奈何,是没法子。还能如何?就这样。”

汪幔梦默然,学那白衣少年低头弯腰,靠近火盆,搓手取暖。

有些书,滋味太苦,不忍卒读。

汪幔梦出身桐叶洲北方的一个小国,宗主国是那堪称庞然大物的虞氏王朝,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桐叶洲北部强国,如今恢复国祚,虽说元气大伤,可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师门是桐叶洲一个不入流的山上门派,连旁门左道都算不上,说是歪门邪道半点不委屈,只不过披了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在虞氏王朝的藩属国境内也能作威作福,加上许多师门前辈、同辈师姐妹都是一国公卿的妻妾,除了掌门人是位龙门境的老神仙,相传还有一位闭关多年的金丹老祖坐镇,所以她当年上山之初是很憧憬的,而且充满了骄傲。但之后才发现,师门前辈传授的多是房中术,正经道书没几本,春宫图倒是一大堆。很多明明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女,只要相貌好,是美人坯子,都收。

据说自家门派真正的靠山是虞氏王朝那个作为山上仙家领袖的青篆派,其中一位管钱的通天人物是个女子,叫苗鱼,是青篆派高掌门的半个道侣,没有名分而已。

有些人,历经坎坷总能峰回路转、柳暗明,但有些人,如船搁浅,水道提纲如一线,进不得,退不得,原地鬼打墙。好像做多错多,就只能破罐子破摔,就像被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一语中的,说来说去,无非是“就这样”三个字。

她曾经与几个同门师姐妹,还有一拨别家仙府的女修并排站在一座仙家渡口的神仙宅邸里,被一拨神色倨傲的谱牒仙师并几个锦衣玉食的世族子弟指指点点,对此,她早已麻木了,只想着只要跻身洞府境就可以脱离苦海了。但是,直到那场导致一洲陆沉的惊天变故来临,汪幔梦也不曾跻身洞府境。她与那些仓皇失措如同丧家犬的师门祖师不一样,她觉得没什么,甚至还有几分解脱意味的轻松。而且,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家门派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金丹祖师。她不愿跟随同门躲入青篆派避难,就找到机会一走了之。在她看来,作为女子,真正的活法,大概是太平山黄庭那样的。大泉王朝女帝姚近之也不差,都能篡位登基,自己当皇帝了。

崔东山看着她,微笑道:“想不想以后亲眼见一见黄庭和姚近之,近距离看一看她们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汪幔梦回过神,悚然一惊,脸色惨白,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显然是勾起了妇人道心中的最大阴霾。这些个“家学深厚”的谱牒修士,玩弄人心和糟践人的手段,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再者,一个能够聆听旁人心声的修士,必然是传说中的地仙起步了。

崔东山说道:“你其实也知道山上的谱牒修士不全是手段歹毒、狼心狗肺之辈,只是跟洪稠如出一辙,赌输了两次,就不敢赌第三次了。你的第一次小赌是赌自己的传道人不会对你见死不救,赌输了;第二次是赌自己的心智、手段,女修身份,暂时的委曲求全、忍辱偷生,相信总有改善局面的一天,结果还是输了,看不着半点希望,不得不认命。”

“有些话呢,在先生面前,我是绝对绝对不敢说的,在你面前就没啥忌讳了。自古隆冬大雪冻不死半个有钱人,但是前些年那场帝王将相、达官显贵和谱牒仙师无一幸免的浩劫就不一样了,好人坏人,富人穷人,都遭殃了,冻死了很多早就该死,但在我们看来恶人无恶报、‘天不收’的人。”

“也对,还是有很多人在散修汪幔梦的眼中是享尽了福才去死的,这辈子在阳间作孽,即便死了,不管是怎么个死法,好像都不亏。所以你还是觉得有几分憋屈,不够痛快。但你不用太担心,到了下边,他们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还债一事,历来报应不爽。”

汪幔梦抿起嘴唇。

一个每天把无所谓摆在脸上的人,可能才是真正有所谓的。就像汪幔梦由衷仰慕太平山,去游历时都不敢去山门口,好像被她看一眼牌坊上的“太平山”三个字,都是一种对太平山的亵渎。

崔东山笑道:“我跟太平山不熟,但是我先生与新任山主黄庭是很要好的朋友。当然,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女关系。唉,你以后真得改改,别把天下事都往男女事上边靠。如今我家先生还是太平山的记名供奉,所以你要是愿意去太平山修行,我可以请先生帮忙引荐给黄庭。你放心,我可是先生的得意学生,而我的那位先生,只要是他点头答应下来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汪幔梦都快被这个白衣少年给弄疯了,无力地道:“崔东山,你到底在想什么,又是怎么想的?”

崔东山再次翻转手掌,自嘲道:“我确实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会想,以及如何想。这两个问题,困扰我多年。”

崔瀺曾经在杨家铺子,与那个曾经被先生称呼为“杨爷爷”的老人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杨老头询问那件事如何了,很凑巧,差不多刚好就是今夜汪幔梦误打误撞问出口的问题。

当初崔瀺神魂分离,崔瀺观看崔东山的心念,一天之内,念头最少是两个,最多有七万余。崔东山反观崔瀺,最少三个念头,最多八万。两人各有优劣,比少只差一个,比多相差一万。

要知道,这种起念可不是道家所谓的离境坐忘,也不是佛门的打坐参禅,否则练气士的闭关、心神沉浸、收束心念并不难。至于凡夫俗子,如果误以为睡觉就可以不起念头,大谬矣。

崔东山微笑道:“睡觉睡觉,是睡且觉,睡的是形骸体魄,这种休歇,是三魂七魄中七魄的一种休养,觉的便是神思,便是三魂,只是许多人清醒过后记得诸多模糊的梦境,有些人则误以为自己是无梦而寐。就像许多人在梦境中会有坠崖之感,其实就是一种轻微的魂魄相激。而人族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灵之首,究其根本,就在于有梦,相较于妖族修士,这就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天生开窍;相较于我们人族练气士,妖族的坚韧真身既是它们在大地之上生存的倚仗,又何尝不是一个坚固的牢笼?”

崔东山是有打算的,未来九个亲传弟子,比如瓷人高低、谢谢、胡楚菱、蒋去他们几个,他会因材施教,精心栽培。之后再收九个名义上的嫡传弟子,只看眼缘和心情好坏。当然可以是钱猴儿,也可以是眼前这个八十岁高龄才是洞府境修为的汪幔梦,甚至可以是年近半百的六境武夫洪稠。相对而言,洪稠的武学资质不算太差,只是没遇到明师指点,否则跻身七境不难,毕竟天底下任何一个金身境武夫,甭管是不是纸糊竹篾,都可以跟武运沾边了。

汪幔梦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突然问了一个看似离题万里的古怪问题:“那么多的死人,当真管得过来吗?”

崔东山笑道:“管得过来,而且几乎没什么错漏。”

汪幔梦摇摇头,显然不信:“地府酆都难不成有几十上百万冥官、胥吏、鬼差?”就像城隍庙,一国之内,从都城隍到州、郡、县三级城隍,加在一起,拢共才几座?

崔东山微笑道:“各地城隍庙主要功用还是接引为主,只是一审,更多是将功过得失记录在册,类似阳间衙门掌管鱼鳞册的户房而已。至于酆都,各类鬼差数量,哪怕加上一些临时设置的官职,有点类似阳间朝廷新科进士在各部衙门的行走吧,总数确实不少,但是远远没到几百万那么夸张,也确实不用那么多。”

“至于具体是如何运转的,说简单也简单,一座一座衙门就等于阳间人过日子,一个年关一个年关地过;说复杂也很复杂,如果细究,这里边的规矩繁复且缜密,大致说来,就是用那几条根本的、底层的、不可动摇的规矩撑起了千百条界线分明的细微规矩,前者允许后者有小幅度的摆动,如此一来,归功于主干分明、脉络清晰,所以万年以降,那边始终井然有序,赏罚分明。”

“当然,这里边有些真正属于盖棺论定的功过,在阳间人看来,还是有诸多无法理解之处的。汪幔梦,你要是真对这些感兴趣,可以去问古丘,他如今是州城隍候补,以后说不定还有希望入主新大渊王朝的京城都城隍庙。”

汪幔梦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么会了解这些内幕?从哪本冷僻的志怪书上看来的?”

崔东山笑道:“因为我去过酆都啊。”

府县城隍、州城隍、京城都城隍,各级城隍庙内,文武判官、诸司神灵,再加上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这些是城隍庙的常设官职,就像阳间朝廷的清流官身,其余就都是胥吏、鬼差了。一座城隍庙的大小,主要还是看诸司衙署的数量多寡,少的只有三司、六司,多的如这座州城隍庙,多达十二司。各国京城的城隍庙,要么是廿四司,如大泉王朝、虞氏王朝这样的大国,都城隍庙甚至还有卅六司的。而中土神洲灵芝王朝境内有座天下第一的城隍庙,更是多达七十二司。那位神位品秩与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相同的城隍爷姓周,名方隅,周正之周,四方四隅之方隅,负责坐镇中土神洲,庇佑一洲方隅安宁。麾下四员神将,分别姓甘、柳、范、谢。

汪幔梦忍俊不禁:“崔郎又说大话。”

崔东山一笑置之。同样的话语,若是先生说出口,谁不信?果然做人不能太阿良。

崔东山冷不丁说道:“洪稠本就不该从这儿带走一枚谷雨钱。”

汪幔梦战战兢兢问道:“那我呢?”

崔东山笑道:“你无妨。”

汪幔梦幽幽叹息一声。明儿要不要提醒洪稠一句?还是算了吧,这笔神仙钱,不出意外,会是他以后在新大渊王朝的立身之本,官场进阶的敲门砖。要是她真开口了,估计只会被洪稠骂个狗血淋头,怀疑她是不是见异思迁,傍上个小白脸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已经在对面的宅子里边生闷气,怀疑到底是不是她与崔东山合伙设局骗他的钱。

崔东山瞥了眼汪幔梦,笑道:“对了,我所谓的‘带走’,跟你想的,出入很大。”

汪幔梦掩嘴娇笑不已,抛了一记媚眼。

崔东山笑骂:“他娘的,想啥呢,你跟我们家的老厨子和大风兄弟要是见了面,有的聊,肯定很有的聊!”

汪幔梦双手十指交错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当好人难,见过了坏人,想要有样学样,结果发现,坏又坏不到哪里去,这就叫两难。”崔东山说过了道理,随即打趣,“好姐姐,少皱眉头少叹气,一个人愁眉苦脸多了,容易苦相,所以每天要多笑。既然卿本佳人,为何蛾眉憔悴?没道理嘛。”

汪幔梦说道:“崔郎学问是高,却真心不适合安慰人。”

崔东山点头道:“确实。”他眨了眨眼睛:“汪幔梦,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汪幔梦心一紧,嘴上不饶人:“神仙打架吗?”

崔东山翻白眼道:“总这么说话就没劲了。”要是你敢这么跟我先生说话,才算真正有胆识!

随即,崔东山笑嘻嘻地从袖中拈出一枚小暑钱,刚刚从洪稠手上赢来的:“有钱拿的,至少一枚小暑钱,等于白送给姐姐。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说,就是想一想过往之人,在脑海中过一遍,也别管对方的身份,见过几面,只要能够想起来,记忆再模糊都无所谓。想得多,挣得多,超过一百人,就可以拿走这枚小暑钱,超过五百人,我再给你一枚,过了一千人,又是一枚。如何,是不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如果超过三千人,不算之前的,我还可以再送姐姐一枚谷雨钱。”

言语之际,崔东山拧转手腕,手中多出了两只空白棋罐。收回手后,棋罐悬停空中,崔东山用眼神示意汪幔梦可以开工挣钱了。

汪幔梦满脸迟疑神色,沉默片刻,道:“就这么简单?”

崔东山置若罔闻,懒得搭话,只是双指并拢如拈子状,指尖很快就凝聚出数颗雪白棋子,依次丢入一只棋罐当中。显然,汪幔梦在沉默之际,不由自主想起了几位故人,然后被崔东山撷取,显化为一颗颗棋子。

有个老王八蛋曾经有过一个猜想,灵感来自天外天的化外天魔,既能化身亿万,又能合拢为一。于是崔瀺就假设,天下所有有灵众生的思想源头都位于同一座水池,所有念头就是一朵朵跃出水面的火。

汪幔梦思量片刻,也不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能够影响到当下的处境,说不得还真能白赚三枚小暑钱?

在这之后,棋罐里边的白子越来越多,但是也开始陆续出现黑子,被崔东山丢入另外一只棋罐。

汪幔梦已经顾不得如何震惊,无所谓了,今天已经见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见怪不怪,习惯就好。因为每当她间歇记起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时,在那白衣少年指尖凝聚出来的棋子就会是黑色。

大堂之内,只有双方脚下的那只火盆偶尔响起木炭的爆裂声,屋外的雪越下越大,院内积雪肯定可以没过脚踝了。

崔东山盘腿坐在椅子上,汪幔梦开始竭力思索那些人生道路上的过客:有过数面之缘的、擦肩而过却不小心因为某个鲜明特征而记住面容的、摇着蒲扇纳凉的家乡老人、肩膀处缝有厚布的挑米工、年少尚未登山时经常偷偷打量她的同龄人……

棋罐内堆积的棋子越来越多,但汪幔梦的思绪也越来越滞缓。崔东山便靠着椅把手,单手托腮,一手伸出始终悬空。

汪幔梦伸手揉了揉眉心,问道:“多少颗了?”

崔东山微笑道:“三枚小暑钱已经到手了,就是那枚额外的谷雨钱属实有点难挣,数量差距不小。不如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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