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压压惊

见到了敲门而入的陈平安,张嘉贞轻声道:“陈先生。”

习惯使然。就像那些剑仙坯子见着了陈平安,还是喜欢喊一声“曹师傅”,陈灵均还是喜欢称呼为“老爷”。

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来到桌旁,随手翻开一本书页写有“正阳山香火”的秘录,找到大骊朝廷那一条目,拿笔将藩王宋睦的名字圈画出来,在旁批注一句“此人不算,藩邸依旧”。陈平安再翻出那本正阳山祖师堂谱牒,将田婉那个名字重重圈画出来,跟长命单独要了一页纸,开始提笔落字。姜尚真啧啧称奇,崔东山连说“好字好字”。

陈平安将这张纸夹在书册当中,合上后,伸手抵住那本书,起身笑道:“就是这么一号人物,比咱们落魄山还要不显山不露水,做事做人都很前辈了,所以我才会兴师动众,让你们俩一起探路,千万千万别让她跑了。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不强求,她如果见机不妙,果断远遁,你们就直接请来落魄山做客,动静再大都别管。这个田婉的分量,不比一座剑仙如云的正阳山轻半点。”

姜尚真说道:“韩玉树?”

陈平安点头道:“可能性很大。”

姜尚真摩拳擦掌,神采奕奕道:“桐叶洲有了,宝瓶洲有了,那么俱芦洲某个幕后主使就躲在那个两袖清风不挣钱的琼林宗里边喽?”

俱芦洲姜尚真很熟,是他的第二家乡,山上朋友遍及一洲。在俱芦洲,只要报上姜尚真的名号,喝酒都不用钱。

崔东山轻声道:“先生,咱们只要动刀子,刀子一定要快,快到已经割了对手脖子,对手还不自知。稳、准、狠,就像先生在太平山收拾韩玉树一样。”

陈平安点头道:“刘羡阳和我在明处,你们俩在暗处,三洲之地,离中土神洲不近的,所以足够了。毕竟裴旻只有一个,刚好咱们又遇到过。”

能够让他们三个合力对付的人物,确实不多。

崔东山笑眯眯望向姜尚真,道:“若是有人要学你们玉圭宗的半个中兴老祖,当那过江龙?”

姜尚真笑道:“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哪怕没有什么过江龙,我们也要凭借田婉姐姐和我这个‘韩玉树’制造机会,让过江龙来宝瓶洲做客。”

陈平安瞥了眼另外一摞册子,是有关清风城许氏的秘录,想了想,还是没有去翻,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喊上刘羡阳直奔清风城而去。相较于正阳山,那边的恩怨更加简单清晰。所以陈平安只是抽出一本记录正阳山山水谱牒的册子,找到了位于前边几页的护山供奉名单。

崔东山趴在桌上感慨道:“这位搬山老祖早已名动一洲啊。”

姜尚真瞥了眼那只搬山猿的真名——袁真页。浩然天下的搬山之属,多姓袁。

姜尚真神色凝重:“一个能够让山主与宁姚联手对敌的存在,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亲手筛选谍报、记载秘录的张嘉贞被吓了一大跳。隐官大人与宁姚曾经联手抗衡袁真页?莫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幕?可是落魄山这边,从大管家朱敛,到掌律长命,再到魏山君,都没有提过这桩密事啊。

张嘉贞死死盯住那一页,心思急转。那位正阳山的护山供奉昔年为陶紫护道骊珠洞天之行,曾经有过两桩天大的壮举:一、差点搬了披云山回正阳山。二、与老藩王宋长镜在督造衙署问拳一场,双方点到即止,不分胜负。后来披云山就晋升为大骊新北岳,最终又提升为整个宝瓶洲的大北岳。至于宋长镜,也从当年的九境武夫,先是跻身止境,最终在陪都中部大渎战场凭借半洲武运凝聚在身,以传说中的十一境武神姿态拳杀两仙人,那只搬山猿的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些事情,张嘉贞都很清楚。只是按照自己先前的评估,这个袁真页的修为境界,哪怕以玉璞境去算,最多最多,就是等于一个清风城城主许浑。

陈平安双指拈住书页,翻过一页再翻回,不去看那些袁真页的修道癖好、与谁交好,只将他担任正阳山护山供奉千年以来,山上山下大大小小的几十栏事迹反复看了两遍。

张嘉贞越发惴惴不安,轻声道:“陈先生,是我疏漏了,不该如此马虎下笔。”

陈平安笑道:“这还马虎?我和宁姚当年才什么境界,打一个正阳山的护山供奉当然很吃力,得拼命。”

姜尚真感叹道:“搬走披云山,问拳宋长镜,接受陈隐官和飞升城宁姚的联袂问剑,一桩桩一件件,一个比一个吓人。我在俱芦洲那些年真是白混了,铆足劲四处闯祸,都不如袁老祖几天工夫积攒下来的家底。这要是游历中土神洲,谁敢不敬,谁能不怕?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陈平安合上书:“不用气。”

崔东山微笑道:“因为搬山老祖不是人。”

姜尚真点头道:“那我这就叫畜生不如。”

张嘉贞听得半句话都插不上,掌律长命则笑意盈盈。

陈平安带着姜尚真和崔东山去往山巅的祠庙旧址,先让崔东山围绕着山巅白玉栏杆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的山水禁制,这才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幅禁制重重的画卷,一手攥紧一端的白玉卷轴轻抖,画卷铺展开来。陈平安松开手,轻轻抬起双袖,画卷随之“飞升”,悬在空中,缓缓旋转。崔东山和姜尚真相视而笑,皆是恍然大悟。

当初陈平安在天宫寺外问剑裴旻,崔东山和姜尚真其实都对一个至为关键的环节始终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各自的先生、山主大人到底是如何抵挡住裴旻的倾力几剑的,最终又如何能够护住那支玉簪。崔东山接应得手玉簪之前,裴旻哪怕一剑杀人不成,先击碎玉簪,一样可以再杀陈平安。现在极有可能会成为落魄山护山大阵的这幅画卷,想必就是答案了。

倒悬山,敬剑阁,剑仙画卷。这些半剑灵之姿的剑仙英灵曾经陪伴年轻隐官一起守护半截剑气长城。

陈平安拈出三炷香,分给崔东山和姜尚真一人一炷。

陈平安作揖致礼,心中默念道:“过倒悬山,剑至浩然。”

随后姜尚真和崔东山一起离开落魄山,先行探路。

不管是姜尚真还是崔东山,任意一个做事就已经足够让人放心,两个一起,陈平安都不知道“担心”两个字怎么写。

陈平安走到竹楼,拿出一壶酒,有些犹豫。

朱敛来到崖畔石桌边坐下,轻声问道:“公子这是有心事?”

陈平安本就想要找老厨子说一说这桩心事,便与朱敛说了裴钱年少时所见的心境景象,又说了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的五梦七心相。五梦分别是梦儒师郑缓、梦中枕骷髅复梦、梦栎树活、梦灵龟死、梦化蝶不知谁是谁。五梦之外又有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雏、蝴蝶七相,跟随陆沉的大道之行依次显化而生。当然,还有丁婴的那顶莲冠。

朱敛抱拳笑道:“首先谢过公子的以诚待人。”

然后两两沉默。

陈平安转过头,发现朱敛神色自若,斜靠石桌,远眺崖外,面带笑意,甚至还有几分释然,好似大梦一场终于梦醒,又像久久未能酣睡的疲惫之人终于入梦香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整个人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这绝不是一位纯粹武夫会有的状态,更像是一位修道之人的证道得道,知道了。

魏檗心生感应,立即现身落魄山,但是不敢靠近石桌,只是站在竹楼廊下。

巡山归来的陈灵均和周米粒在小路上大摇大摆而来,魏檗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两人先不要说话。

朱敛转过头,望向陈平安,说道:“若是大梦一场,陆沉先觉,我帮助那陆沉跻身了十五境,公子怎么办?”

陈平安毫不犹豫,答道:“怎么办?简单得很,朱敛一定要还是朱敛,别睡去,要醒来。此外不过是我仗剑远游,问剑白玉京。”

朱敛站起身,陈平安也起身,伸手抓住老厨子的胳膊:“说定了。”

朱敛笑着点头道:“我终于知道梦在何处了,那么接下来就有的放矢。解梦一事,其实不难,因为答案早就有了一半。”

陈平安说道:“我那师兄绣虎和学生东山。”

陆沉当年重返家乡浩然天下,在骊珠洞天摆摊算命多年,极有可能还有过一场“顺手为之”的观道,在等崔瀺与崔东山的神魂之别,以及随后崔东山的造就瓷人,都属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朱敛发现陈平安还攥着自己的胳膊,笑道:“公子,我也不是个貌美如的女子啊,别这样,传出去惹人误会。”

魏檗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发现朱敛笑呵呵转过头,投以视线,魏檗只好把话咽回肚子。

陈平安松开手,笑道:“真当我傻啊,石柔当年在那边关栈道对你的态度改变那么大,一定是她看到了些什么,否则就她那脾气,绝不是你与她说了什么道理就让她开窍的。我不过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故意不问、假装不知而已。”

朱敛伸出一根手指搓了搓鬓角,试探性问道:“那我以后就用真面目示人了?”

陈平安点头道:“有何不可?咱们落魄山都是宗门了,不差这件事。”

朱敛便背对竹楼,揭了两张面皮,露出真容。

武疯子,贵公子,谪仙人。藕福地这些个流传江湖的说法,陈平安都很清楚,只是到底是怎么个贵公子、谪仙人,具体怎么个神仙姿容气度,陈平安以往觉得撑死了也就是陆抬、崔东山、魏檗那样的。所以这一刻,陈平安如遭雷击,愣了半天,转头瞥了眼幸灾乐祸的魏檗,再看了眼依旧身形佝偻的朱敛,笑容尴尬起来,竟然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好像离朱敛那张脸远些才安心,压低嗓音劝说道:“朱敛啊,还是当你的老厨子吧,镜水月这种勾当,挣钱昧良心,风评不太好。”

“确实,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勾当,就是靠脸吃饭。”朱敛点点头,嗓音温醇,十分陌生,然后笑着重新覆上两张面皮,一张是掌柜颜放的,一张是老厨子的。

陈平安提醒道:“嗓音,别忘了嗓音。”

朱敛笑道:“好的。”总算面容嗓音都变成了那个熟悉的老厨子。

陈平安如释重负,不过补上一句:“以后落魄山要是真缺钱了,再说啊。”

落魄山的镜水月确实值得期待:朱敛、姜尚真、米裕、魏檗、崔东山。客卿当中还有柳质清,以后可以再加上个林君璧。更年轻一辈,还有陈李、白玄……人才济济,绝无半点青黄不接之忧虑。

两人落座,陈平安取出两壶糯米酒酿,朝魏檗招招手。

陈灵均跟在魏檗身边,一口一个“魏老哥”,热乎得像是一盘刚端上桌的佐酒菜。

对魏山君的态度,自打陈灵均来到落魄山,反正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山主下山远游,家中无靠山,陈灵均就与魏山君客气些;山主老爷在落魄山上,陈灵均就与魏老哥不生分。登山的修道之士一般都是记打不记吃,景清大爷倒好,只记吃不记打。

一个一瘸一拐的孩子走到石桌旁,鼻青脸肿,破天荒地不双手负后了。

白玄一手捂着脸,言语含糊道:“隐官大人,拳,我还是要练的,但是能不能别让裴钱教拳啊,她不厚道,喂拳不压境啊。”

陈灵均低下头,辛苦忍住笑。

周米粒挠挠脸,站起身,给白玄让出位置,小声问道:“你让裴钱压几境啊?”

白玄怒道:“我高看她一眼,算她是金身境好了。事先说好了压四境的,她倒好,还假装跟我客气,说压五境好了。”

白玄赶紧转头看了眼竹楼附近的小道,见并无裴钱的身影,这才继续说道:“结果她出拳凶得不讲道理,老子都瞧不见她咋个出拳,整个人就在空中飘来荡去,跟把飞剑似的乱窜,挨了好些拳,结果小爷我才落地,那裴钱的脚背就杀到眼前了,等我醒过来,裴钱蹲在一边,说她最后是临时收了脚的,不然一记脚尖戳在心窝,我都得一边吃饭一边呕血,要不就是一边睡觉一边……走桩。”

白玄哭丧着脸,揉了揉红肿如馒头的脸颊,哀怨道:“隐官大人,你怎么收的徒弟嘛,裴钱就是个骗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喂拳的路数,半点不讲同门情谊,好像我是她仇家差不多。”

陈平安有些痛心疾首,然后轻声道:“你傻不傻,下次问拳,问她能不能压六境,只要她点头答应,接下来怎么回事,我绝不偏心。”

白玄眼珠子一转,试探性问道:“压七境成不成?”

陈平安微微皱眉,好像有些嫌弃:“你自己问去,我都不管。”

白玄摇晃着站起身,踉跄走到小道上,到了无人处,立即撒腿飞奔去找裴钱,就说:“你师父陈平安说了,要你压七境。哈哈,小爷这辈子就没有隔夜仇。”

约莫一炷香过后,白玄步履蹒跚地走回石桌,脸颊两边都红肿得没个人样了。他这次说话含糊不清是半点不作伪了,有气无力道:“小爷不练拳了,曹师傅,我回拜剑台了啊。能不能让魏山君捎我一程,小爷我夜观天象,今天不宜御剑飞行。”

陈平安笑道:“练拳一半不太好,以后换人教拳好了。”

白玄坐在周米粒让出的位置上,把脸贴在石桌上,一吃疼,立即打了个哆嗦,沉默片刻:“练拳就练拳,裴钱就裴钱,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武学奇才。”

白玄想起一事,病恹恹问道:“隐官大人,裴钱到底啥境界啊,她说几百上千个裴钱都打不过她一个师父的。”

陈平安无奈道:“你真信啊?”

白玄站起身:“问拳去!”

陈灵均瞪大眼睛,刮目相看。落魄山上,竟有不输自己的英雄豪杰?!

白玄瘸拐着离去,在小道上,遇到了裴钱。

“裴姐姐裴姐姐。”白玄肩头一晃一晃,快步向前,然后一个侧身,走在小道边缘,开始一点一点挪步,“天色不早了啊,你师父让我去好好休息呢,回见回见。”

等到与裴钱擦肩而过,白玄一鼓作气埋头飞奔,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台阶边,又不敢转身回住处,就沿着台阶一路登高,最后坐在山顶揉脸。

岑鸳机走桩登顶后,白玄已经转过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小爷还没学隐官下山大杀四方呢。

岑鸳机坐下休息,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白玄,怎么回事?”

照理说,落魄山上,不会有人欺负白玄才对。

白玄闷闷道:“半夜梦游,摔了一跤。”

岑鸳机闷闷起身,继续走桩下山。

朱敛和魏檗一起乘着月色回院子手谈一局,两人都很想念大风兄弟。

竹楼外的崖畔,暖树走了趟莲藕福地又返回。所以最后坐在崖畔的人就有陈平安、头顶的莲小人儿、裴钱、暖树、周米粒、陈灵均。

牛角山渡口,陈平安带着裴钱和周米粒一起乘坐骸骨滩渡船去往俱芦洲,快去快回。大致路线是披麻宗—鬼蜮谷—春露圃—趴地峰—太徽剑宗—浮萍剑湖—龙宫洞天,最终重返骸骨滩,就此跨洲返乡。

在大海之上,北去的披麻宗渡船突然收到了一封飞剑传来的求救信,一艘南下的俱芦洲渡船遇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夜游渡船,无法躲避,即将一头撞入秘境。

陈平安原本打算让裴钱继续护送周米粒先行去往披麻宗等他,只是后来改了主意,与自己同行便是。他们悄然离开渡船,裴钱带着周米粒在海上慢慢御风,陈平安则独自御剑去往高处——那里视野更为开阔,俯瞰人间的同时还能留心裴钱和周米粒——就此一路南游,寻找那条古怪渡船的踪迹。

一天夜幕中,陈平安御剑落在海上,收剑入鞘,带着裴钱和周米粒来到一处地方。片刻之后,陈平安微微皱眉,裴钱眯起眼,也是皱眉。

一艘大如山岳的渡船,在海上竟然就那么与他们交错而过。

裴钱疑惑道:“师父,这么古怪?不像是障眼法,也非海市蜃楼,半点灵气涟漪都无。”

周米粒双手抱胸,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毛,使劲点头:“是有一丢丢古怪嘞。”

陈平安略作思量,祭出一艘符舟。果不其然,那条行踪不定极难拦截的夜游渡船倏忽之间从大海之中跃出水面,好像搁浅般,出现在了一座巨大城池的门口。裴钱屏气凝神,举目望去,城头之上,金光一闪而逝,如挂匾额,模糊不清。

裴钱轻声道:“师父,好像是个名叫‘条目城’的地方。”

“条目城?闻所未闻。”陈平安笑了笑,以心声与裴钱和小米粒说道,“记住一件事,入城之后都别说话,尤其是别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没有城禁,只是当陈平安他们入城之后,豁然开朗,视野所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得像是一处繁华京城。

陈平安转头望去,裴钱手持行山杖,背着个箩筐,箩筐里边站着周米粒,扛着根金扁担。他伸手一拍裴钱的脑袋,再拍周米粒的脑袋,微笑道:“不讲究那个了,随便问随便答。天大地大,我们随意。”

细雨蒙蒙,一艘从南往北的仙家渡船缓缓停靠在正阳山地界的白鹭渡口,其上走下一名英俊男子,青衫长褂,脚踩布鞋,撑起了一把油纸伞,伞柄是桂枝。

他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墨色长袍的少年,同样手持小伞,伞柄是寻常青竹材质,伞面却是由仙家碧绿荷炼制而成。

这二人正是覆有面皮、施展障眼法的姜尚真和崔东山,他们各自背剑,都是中土神洲和俱芦洲的秘府遗物,从不曾在宝瓶洲现世,分别名为“甲午生”和“天帚”。

他们身后是一帮同样游历正阳山,正谈笑风生的谱牒修士。有青年正在与身边一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说他的恩师与那正阳山拨云峰的剑仙老祖是有数百年交情的山上挚友,而那位拨云峰老祖师在老龙城战场上曾经与俱芦洲的郦剑仙并肩作战,联袂剑斩大妖。

崔东山听得乐和,以心声笑嘻嘻问道:“周首席,不如咱们换一把伞?”

姜尚真瞥了眼那把碧绿荷伞面下边,幽绿幽绿的,摇头道:“算了吧,不讨喜。”

身后队伍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七八岁大,撑着把大伞,以水法在伞面聚拢、积攒了一大摊雨水,然后骤然间拧转伞柄,雨滴向四周激射如箭矢。那孩子是个刚刚踏足修行的修道坯子,雨水四溅也无甚威力,只是打得前边两把伞砰砰作响,他的几个师门长辈也只是笑。

这些修道有成的谱牒修士自然无须撑伞,灵气流溢,风雨自退。

中五境的山上神仙云游四方,水火不侵,污秽避让,那些个井底之蛙的藩属国,稗官野史、志怪笔记上边的奇人异士,多是记载此辈修士。若是前边那两个游历之人能够如他们一般化雨珠于无形,自然就会有人出面阻拦孩子继续玩伞,说不得还要主动道歉一声,说几句孩子顽劣、道友勿恼之类的客气话。

结果崔东山随手向后一袖子,将那孩子一巴掌打入水中,转头嬉皮笑脸道:“小崽子喜欢玩水,就到水里耍去。”

事出突然,那孩子虽然年幼就早已登山,也毫无还手之力,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划出一道弧线,掠过一大丛雪白芦苇,摔入渡口水中。

姜尚真转头笑道:“差点吓死老子。你们不用道歉,可以赔钱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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