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山水颠倒风雪夜

第 山水颠倒风雪夜

黄昏里,宝瓶洲一个偏隅小国,清源郡仙游县县城内,一座武馆外边,来了个云游四方的年轻道士。年轻道士自称和徐馆主是好友。年轻道士脚踩一双千层底布鞋,干干净净的模样,手持一根绿竹行山杖,身后背剑匣,露出两把长剑的剑柄,一把桃木材质,再斜挎一个包裹。

桃木剑嘛,武馆门房认得,天桥的说书先生讲过,山上修行仙法的道士每逢下山游历,不管是不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道士,大都喜欢背一把桃木剑做样子。

门房是个刚进武馆没几年的弟子,因为最近这么多年外边世道不太平,就跟对方要了通关文牒,事实上这位武馆弟子斗大字不认识几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外乡人游历县城,无论是过路租赁马车、驴骡,还是在客栈打尖歇脚,早早就会被衙役、巡捕仔细盘查,所以根本轮不到一个武馆弟子来查漏补缺。

门房还了那份关牒,说去通报一声。年轻道士笑着点头,耐心等待。

这趟跨洲远游,一路南下,宝瓶洲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光景,别说山上修士见谁都跟防贼似的,山下老百姓也都很谨慎。就连如今州郡县城中的更夫巡夜,衙门那边都会在更夫身边安排人手跟着,防止有歹人流窜犯案。除此之外,各地文武庙、城隍庙这些年的夜间也都开着门,因为朝廷早已下令,地方上每一座大小祠庙,都需要保证香火不绝,遂让地方各级衙门专门派人去“点卯”敬香,大半夜起床的老百姓,怨言有些,可其实就是鸡毛蒜皮的拉家常,倒也谈不上如何有怨气,反正每家每户隔三岔五才轮到一回。再者县城有钱人,还轮流开了夜宵铺子,不会让老百姓白跑一趟,一些个家里贫困的孤苦人家,反而喜欢衙门此举,故而夜间烧香,越发心诚。每天都会有学塾老夫子以及有功名的举人秀才四处奔走,各姓各家的祠堂老人,甚至是一些古稀老人,都拄着拐杖,帮着安抚人心,大体上都说如今外边打仗打得厉害,可只要打赢了,从那个大骊宋氏铁骑,再到自家朝廷,都会在赋税一事上有所补贴,皇帝老爷都是发了公文的,绝不欺人,只要熬过去,就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了。所以如果谁敢在这会儿不守规矩,不但国法要管,衙门律例要管,祠堂家法也要管,会被清出族谱。老百姓未必懂什么国法,可是一族家法,尤其是族谱除名的厉害,自然是谁都一清二楚的。

徐远霞快步走到大门口,瞧见了门外的年轻道士,爽朗大笑,他跨过门槛,一把按住张山峰的肩膀,微微加重力道:“好家伙,身子骨硬朗得都快赶上徐大哥了。”

担任门房的武馆弟子有些疑惑,师父他老人家很久没有这般高兴了。师父交友广泛,喜欢散财,来武馆蹭吃蹭喝的客人不少,但是有些笑声是从师父嘴里跑出来的,江湖上的待客之道就只是这样了,可是今天的笑声,好像是从师父眼睛里冲出来的。

徐远霞一把搂过张山峰,以手掌轻拍他后背三两下,这才松开手,后退几步,点头道:“还是好模样,有徐大哥年轻那会儿一半的俊俏。”

见着了久别的徐远霞,张山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山上,习惯了师父、师兄们的容貌不变,当张山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一下子就神色恍惚起来。

徐远霞腰杆挺直,双鬓灰白,还刮掉了络腮胡子。张山峰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依旧容貌如旧的张山峰这才记起,眼前这位曾经的大髯豪侠,不知不觉,已经半百岁数,还有余头了。

这就是山下武夫和山上炼师的差异之所在。

纯粹武夫,若是能够跻身炼气三境,勉强驻颜有术,可如果始终无法跻身金身境,容貌就会逐渐老去,和世俗百姓无异,会鬓毛衰,也会白满头。

张山峰收起思绪,抱拳道:“徐大哥!”

徐远霞拉着张山峰跨过门槛,低声埋怨道:“山峰,怎么就你一人?那小子再不来,我可就要喝不动酒了。”

张山峰无奈道:“我这次乘坐披麻宗渡船,需要路过牛角山渡口,结果在落魄山也没能瞧见陈平安,上次他去北俱芦洲,我又刚好没在山上。”

徐远霞宽慰道:“没事,不用强求,你们还年轻。”

说到这里,徐远霞大笑道:“都还年轻。”

徐远霞回到家乡后,就开了这么家武馆,其实徐家是地方郡望,只不过徐远霞早年离家太久,又是旁支,所以就算是自立门户了。武馆小本经营,这么些年也没教出什么特别成才的弟子,武馆那些亲传弟子、再收弟子,也是差不多的光景。生意不至于惨淡,但也没在江湖上闯出多大名声。不过不算起眼的武馆,在这偏隅小国的武林中,尤其是在有心人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陆陆续续有些传闻流传开来,说拳法不精的徐师傅认得几位山上仙师,而且以前徐师傅当边军的时候,官场上也攒下了几份可有可无的香火情。徐远霞其实挺烦这些瞎话,老子有个屁的朝廷香火情,老子拳法不精?好歹是个六境武夫,不算差了吧。

只不过怨不得外人如此捕风捉影,事实上徐远霞返乡之后,就一直没拿武夫境界当回事,不但刻意隐藏了拳法高低,就连破境跻身六境一事,一样没有对外多说一个字。不然一位六境武夫,在类似徐远霞家乡这样的偏隅小国江湖中,已经算是最拔尖的江湖名宿了,只要愿意开门迎客,与山上门派和朝廷官场稍稍打好关系,甚至有机会成为一座武林的执牛耳者。只不过越是小地方,拳术一高,江湖恩怨就多,水浅王八多,人情是非最烦人。

徐远霞私底下写了本山水游记,删删减减,增增补补的,只是始终没有找书商刊印出来。

平生豪气,消磨在酒里,就留给昔年走过的那座江湖好了。

只有与真正的朋友重逢,这位昔年孑然一身走过千山万水的大髯刀客才会真心想要喝酒。

酒桌上,一名武馆亲传弟子给徐远霞拿来酒的时候,有些奇怪,师父其实最近些年都不太喝酒了,偶尔喝酒,也只能算浅尝辄止,更多还是喝茶。

张山峰的登门礼物是几罐茶叶,在上一处名为安吉的仙家渡口购买,渡口旁有座金光寺,寺庙所植茶树叶白如玉脉翠绿,价格不贵。徐远霞当时收下茶叶,笑得不行,说巧了,如今自己还真喜欢喝茶,茶叶产自邻近家乡仙游县的安溪,却不是什么仙家茶叶,有点家底的门户都买得起喝得上。回头让陈平安自己挑茶喝,安吉也好,安溪也罢,反正都是好茶好名字。

遥想当年,相貌,酒量,拳法,学问……陈平安那小子什么都不跟徐远霞和张山峰争高低,唯独在名字一事上,陈平安要争,坚持说自己的名字最好。

“徐大哥,怎么还光棍着呢?这就不像话了啊。”张山峰抿了一口酒,打趣道,“以前咱们仨可是都说好了的,以后等你还乡,找个漂亮姑娘,娶妻生子,都要认我和陈平安当干爹的,小袄的女儿当然得有个,再来俩儿子,一个跟我学龙虎山外门道法,一个跟陈平安学拳练剑。”

徐远霞白了一眼,自顾自大碗喝酒,没劝张山峰多喝,酒桌上劝他人豪迈,自己不豪杰嘛。“我也想啊,只是一拖再拖,就给耽误了。山峰,你这喝酒法子,文绉绉的,当是喝茶呢,连陈平安都不如啊。”

去他的酒桌豪杰,喝酒不劝人,有个啥滋味。

徐远霞喝高了,张山峰也喝醉了。

徐远霞听了张山峰的一些山上传闻后,感慨说那剑气长城是恩怨分明之地,报仇雪恨之乡,绝非藏污纳垢之所。

张山峰举起酒碗,说:“可以陪徐大哥走一个。”

张山峰突然问徐远霞:“陈平安如今多大岁数了?”

醉醺醺的徐远霞晃了晃脑袋,说:“记不清了,咱们可以先走一个。”

再不是大髯豪侠的徐远霞,彻底醉倒在酒桌之前,他望向门外,喃喃言语:“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我老了,少年呢。”

张山峰趴在桌上,醉眼蒙眬打着酒嗝,说:“别一个不小心,下次再见面,陈平安就要比咱们个子都要高了。”

有再开日,年年如此;人无再少年,人人这般。唯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总也喝不够。

一个衣圆脸姑娘,路过铁符江,走到龙须河,发现水中多有树叶。她最后看到了一个蹲在河边撒叶作船的男人。看着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但因为对方是个修道之人,真实岁数肯定不止。

刘羡阳转过头,看见这个面生的姑娘后,立即笑容灿烂起来,麻溜儿起身,开始介绍自己:“小生姓刘名羡阳,本土人氏,自幼寒窗苦读,虽然尚无功名,但是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志向高远,小有家底,小镇那边有祖宅,位置绝佳……”

这位陌生面孔的圆脸姑娘瞅着有些迷糊啊,是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呢,还是根本就听不懂话呢?不是大骊本土人氏?所以听不懂官话?

果然,姑娘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浩然天下的大雅言。

刘羡阳误以为圆脸姑娘是游历宝瓶洲的别洲仙子。如今宝瓶洲诸子百家当中,多有别洲年轻练气士找机会游历四方,龙州作为旧骊珠洞天遗址,当然是一处必选之地。

刘羡阳年少离乡远游求学时,路上早就见过山巅仙家阁楼,佳人独立,彩带飘远,类似这样的仙家画面见过不少了。见多了,好像也就那样。风景是极美的,可都是别人的。但是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圆脸姑娘,当她软糯言语时,或是眨巴眨巴一双水润大眼眸时,却也是相当好听好看的。

刘羡阳笑答道:“宝瓶洲,龙州。”

圆脸姑娘错愕。怎么来了宝瓶洲,刚好是她最不想来的一个地儿。

她就是赊月。

先前在桐叶洲桃叶渡,莫名其妙被拘押到了袖中,在袖里乾坤山河中,赊月刚煮了一锅仙家米,还没吃着,就发现自己重见天日了,又莫名其妙被丢到一座陌生山头,她就只好问了句,那锅米能不能还她,却没有半点回应,赊月只好跟着脚下那条道路,随便逛荡起来,于是走过三江汇流的一处繁华小镇,一直走到了这边。因为在这边有一处山头,瞧着月色好像天然就比较浓郁,都不是那种仙家收拢天地灵气的神通术法,所以赊月就比较好奇了。

赊月说道:“我叫余倩月,来自中土神洲。”

衣圆脸姑娘对自己这个灵机一动的说法比较满意,这就是行走江湖该有的机敏和老到了。

刘羡阳赞叹道:“姑娘好名字。”

赊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读书人?”

刘羡阳也犹豫了一下,脸色诚恳,沉声说道:“可以不是。”

原本都想好了一些说法,比如什么“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看来是用不上了。

可以不是?不愧是读书人。那就肯定是了呗。

赊月转身就走。她打算找个僻静山头煮饭吃去,最好谁都瞧不见我。

刘羡阳屁颠屁颠跟上,离赊月有四五步远,不敢唐突佳人。他侧身而走:“倩月姑娘,就几步路了,真不去咱们槐黄县城看看?骑龙巷有个名叫压岁铺子的好地方,糕点好得能当饭吃,价格还便宜。”

赊月摇摇头,刘羡阳只好停步。

赊月突然紧皱眉头,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刘……公子,你听没听过落魄山?这里离着落魄山远不远?不近吧?”

刘羡阳点头道:“不近……的吧。”

陈平安的落魄山离河边的铁匠铺子,真不算近。

赊月松了口气。她最后没让刘羡阳跟着,打算去趟小镇,她身上神仙钱和金银都是有些的,不会说这儿的官话方言,反正买东西多给钱就是了,至于什么骑龙巷的压岁铺子,她是绝对不会去的,但是那座山头,还是要去远远看一眼的。

刘羡阳也没过多纠缠这个远道而来的倩月姑娘,只是提醒她在这儿不要随便御风远游,因为有规矩在,还是个性情古板的铁匠师傅订立的。赊月向刘羡阳真诚道了一声谢,她当然不会轻易御风,这个名叫龙州的地方,太过神异,山水灵气都充沛得过分了,加上不大的地盘上,竟然聚集了那么多香火鼎盛的神灵祠庙,若是在桐叶洲,赊月倒也不会如何忌惮,井水不犯河水的,谁真要招惹她,她也不介意还回去,只要不是姜尚真那种脑子有毛病的,她谁都不怕,但是在这山河小小、古怪多多的宝瓶洲,赊月觉得自己走在哪里都不安稳。如果赊月不是纯粹的妖族出身,她肯定被丢在哪里,就站在哪里一动不动。

刘羡阳回了铺子那边,继续在檐下竹椅上打盹,神游万里。

赊月在县城那边随便逛了逛,然后就去往那座月色极多的山头,在山门口那边,遇到了个第一眼瞧见了就喜欢的小水怪。

黑衣小姑娘端了一张小竹椅坐在山门牌坊底下,另一边斜靠着金色小扁担和绿竹行山杖,好像小姑娘要与家伙什一起当门神。

这个黑衣小姑娘每天早晚两次独自巡山,一路飞奔过后,就会赶紧来山门口这边守着。

余米远游去了北俱芦洲,裴钱回了家又下了山,所以如今的哑巴湖大水怪,每天大清早好像已经不用给谁当门神了,每天都是一人巡山,不过让景清去灰蒙山、黄湖山这些藩属山头各自挑了一株草树木,种在了落魄山上。

白云为什么不用修行就能飞。溪水跑那么远的路会不会累。风过树梢的时候,树叶是不是就会被吵醒了。鱼儿吃荷哟,山河无恙唉,世道平顺,国泰民安。

只是如今的周米粒,有个都不好意思和暖树姐姐诉说的小忧愁了。

按时点卯的香火小人儿被气坏了,说不知道咋回事,竟然有人说咱们落魄山的护山供奉竟然就只是个洞府境的小水怪。周米粒没怎么生气,当时只是挠脸,说自己本来就境界不高啊。在这之后,遇到暖树姐姐和景清他们,她还是会叽叽喳喳个不停,只是独处的时候,黑衣小姑娘不再那么喜欢自言自语了,成了个喜欢抓脸挠头的小哑巴。

以前的小姑娘,会去找老厨子,说我跟裴钱学了绝世拳法,你个儿高,先让我三招。打完收工,跑了。如今的小米粒,会经常去看着那几只储钱罐,她和裴钱,还有暖树姐姐各算各的,都是小白瓷罐。

如今的龙州窑,不再是大骊宋氏的御用窑,在山下享有盛名。

以前周米粒是一根根手指算着天数,如今是一根根手指算年数。所以周米粒开始练字,裁剪春联红纸,写了些类似“春夏秋冬,四季平安”的小字条,一张张贴在储钱罐上边。

这会儿的小米粒正一个人偷偷犯愁着呢,然后她就瞧见了那个登门做客的圆脸姐姐。

赊月改变了主意,向那个小姑娘远远问道:“你会说中土神洲大雅言吗?”

周米粒其实早就在偷偷瞥那个脸蛋圆乎乎的可爱姐姐了,她赶紧起身抱拳行礼,然后飞快跑到赊月跟前,蓦然站定:“晓得嘞晓得嘞,就是还不太会说哩。”

赊月笑了起来,一个让洞府境而且还是个山泽精怪当门房的仙家门派,底蕴应该不会太深,不过挺好啊,眼前这个小姑娘多可爱。赊月第一时间就对这个山头印象大好,都愿意让一个小水怪当门房,肯定风气很好。

于是赊月问道:“这里是?”

“啊?”小米粒挠挠脸,似乎没想到这个姐姐竟然会不知道自家山头的鼎鼎大名,没有关系,自个儿说给这个姐姐听,职责所在,还能小立一功,回头跟裴钱邀功去。所以小米粒挺起胸膛,踮起脚尖,双臂环胸,一本正经道:“我家就是落魄山了!我家好人山主姓陈,姐姐晓不得,知不道?”

宝瓶洲,落魄山,山主姓陈。月色洒落人间,此地仿佛占据最多。

赊月脸色僵硬,默默抬起双手,都没敢使劲拍脸,只是轻轻覆在脸颊上。没这么欺负人的。

南婆娑洲海外战场,蛮荒天下妖族屯兵极多,却依旧不着急侵袭陆地。

听说宝瓶洲最南端的老龙城旧址地界已经彻底破碎,是被绣虎崔瀺以无上神通,用一枚规模不输倒悬山的山字印砸碎的。南岳战场上,大骊铁骑和藩属边军联手山上仙师,更是成功阻滞了登岸的妖族大军,至今不退。

浩然天下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处战场,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能够打得一洲山河寸寸碎去,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山河陆沉”。宝瓶洲却做到了。

如此一来,中土神洲随之对醇儒陈淳安的非议愈演愈烈。

山河陆地与海外妖族,两军遥遥对峙,哪怕是笼罩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氛围,可在很多中土神洲“袖手谈心性”的士子书生眼中,集结了众多山上势力的南婆娑洲明明大有一战之力,御敌“国门之外”,最终在陈淳安带领下,如此死气沉沉,战场上毫无建树,就只会等着蛮荒天下迟迟未有大动作的攻伐,好像换成是这些意气风发针砭时事的中土读书人身在南婆娑洲,早就临危一死报君王了。

剑气长城女子大剑仙陆芝丢了一张文字内容乌烟瘴气的山水邸报,皱眉不已。

春幡斋剑仙邵云岩笑着解释道:“陆先生,其实中土读书人不全是这样意气用事的。只不过很多时候,能够让咱们瞧见的,往往会是些龌龊人糟心事。”

邵云岩习惯敬称陆芝一声“先生”。事实上陈淳安在女子剑仙这边,亦是如此称呼。

倒悬山梅园子旧主人酡颜夫人头戴幂篱,遮掩她那份绝色,这些年她始终扮演陆芝的贴身婢女。酡颜夫人的柔媚笑声从薄纱里透出:“天底下反正不是聪明人就是傻子,这很正常,只是傻子也太多了些吧。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恶心人。”

酡颜夫人对作为家乡的浩然天下,其实没有半点好感。

邵云岩微笑道:“记得隐官大人说过,天底下最愿意被一叶障目的人,就是读过书、读书还很多的人。记得酡颜夫人的梅园子,好像藏书颇多?”

酡颜夫人立即哑然。

春幡斋和梅园子都被年轻隐官搬去了剑气长城,猿蹂府也被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直接拆成了个空架子。只有一座倒悬山水精宫,与剑气长城没有半点香火情,直接被小道童姜云生拱翻坠海,最终落入一头大妖之手。

邵云岩和这个对浩然天下心怀怨怼的酡颜夫人之间的不对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邵云岩以前觉得避暑行宫安排自己留在陆芝身边自己可能会无事可做,现在邵云岩越发笃定一事,如果任由酡颜夫人在陆芝这边每天胡说八道,看似说的都是道理,实则全是偏激言语,时日一久,是真会出事的。

酡颜夫人倒不是真心有意要在陆芝这边煽风点火,实在是有些时候忍不住。被邵云岩拐弯抹角提醒后,酡颜夫人其实这会儿有些内心惴惴,委实怕极了那个手狠心黑的年轻隐官。

酡颜夫人赶紧转移话题,说道:“陆先生,齐老剑仙来南婆娑洲了。”

陆芝点头道:“多半是死了那条心,不再惦念第五座天下,所以准备多积攒些功德,在浩然天下开宗立派,这是好事。”

邵云岩说道:“好像还有两个剑气长城的晚辈,陈三秋和叠嶂也都游历至此,因为暂时没打仗,先前他们又没能遇见陆先生,就先去拜访大瀼水了。”

陆芝说道:“到时候你们俩在战场上,尽量多护着陈三秋和叠嶂,我可能会顾不过来。”

邵云岩轻轻点头,酡颜夫人施了个万福。

进入浩然天下的剑修,除了郦采、蒲禾这些游历剑仙收取的嫡传弟子,几乎都是年幼年少岁数,一方面孩子们尚未成长起来,另外一方面他们的传道恩师哪怕离开剑气长城后,依旧都没少出剑。这其中就有北俱芦洲郦采、金甲洲宋聘、流霞洲蒲禾、皑皑洲谢松等等。

离开剑气长城的其余剑仙和剑修,更是无一例外,都重返战场,只不过将战场从剑气长城换成了浩然天下的各洲,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冷眼旁观,任由大势倾颓。南婆娑洲,如今就有先后转战于扶摇洲和金甲洲的齐廷济,一直镇守南婆娑洲的陆芝和出剑老龙城的米裕。此外地仙剑修当中,又有从中土神洲一起赶赴南婆娑洲的陈三秋和叠嶂,以及离开落魄山去往东岳战线的崔嵬。

这其实是一件深思之后极为值得深思的一件事。

南婆娑洲有陨落在剑气长城的外乡剑仙元青蜀。所以先有陆芝、春幡斋剑仙邵云岩,后有谢松,再有陈三秋和叠嶂,到达南婆娑洲第一件事,都是去拜访元青蜀所在的宗门大瀼水。大瀼水开山祖师名为龙澄,奉节郡人氏,曾在瀼水当中寻见一有神人守护的石盒,龙澄最终获得石盒当中的五方古老玉印,文字却非后世通用篆籀,龙澄仅拿一枚留在了自家山头。在这之后,不过观海境修为的龙澄,一路跋山涉水跨洲远游,赶赴中土神洲。将其余四方印章全部赠予文庙,四方印章再被一位副教主亲自送往南婆娑洲镇海楼。

陆芝突然问道:“知道元青蜀在酒铺那边的无事牌上写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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