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用手心摩挲着下巴,左右张望。
两人下了船,一起去往披麻宗木衣山。
崔东山开始诉苦告状,道:“先生,竺泉见我第一面,就说先生从未提及学生,假装不认识我,把我给活活伤心死了。没死,也算半死了。”
陈平安笑道:“在竺宗主面前提过你几次,不过人家是一宗之主,万事上心,还需要提防着整座鬼蜮谷,不小心给忘了,有什么奇怪?”
然后陈平安提醒道:“竺宗主在山上,是很少见的修道之人,我很敬重。到了木衣山上,你别给我闹幺蛾子。还有那个少年庞兰溪,是木衣山寄予厚望的祖师堂嫡传,你一个外人,也别胡乱言语。我知道你做事自有分寸,但这里终究是骸骨滩,不是自家落魄山。”
崔东山点点头,瞥了眼木衣山,有些遗憾。无事可做,这就有些无聊了啊。
到了木衣山山门,畅通无阻。披麻宗修士大多都认识陈平安,而且他是时隔不久游历归来。
竺泉没在山上,已经去了鬼蜮谷青庐镇。不过杜文思已经返回祖师堂,开始闭关破境,跻身元婴境,希望极大。
崔东山提及杜文思,笑嘻嘻道:“先生,这小子是个痴情种。据说太平山女冠黄庭先前去过一趟鬼蜮谷,根本就是冲着杜文思去的,只是不愿杜文思多想,才撂下一句‘我黄庭此生无道侣’,伤透了杜文思的心。伤心之余呢,杜文思其实还是有些小心思的,心心念念的姑娘,自己没办法拥有,好在不用担心被其他男人拥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境界不高,境界够了,好歹有那么点机会,比如将来去太平山看看啊,或是更进一步,与黄庭一起游历山河啊……”
陈平安笑道:“你在木衣山也没待几天,就这么一清二楚了?”
崔东山点头道:“瞎逛呗,山上与山下又没啥两样,人人得了闲,就都爱聊这些儿女情长,痴男怨女。尤其是一些爱慕杜文思的年轻女修,比杜文思还糟心呢,一个个打抱不平,说那黄庭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境界高些,长得好看些,宗门大些……”
披麻宗主峰木衣山,与世间多数仙家祖师堂所在山峰差不多,登山路多是台阶直上。嫡传弟子往往可以御风御剑而行,在有些山头,连寻常弟子也可如此行事。不过仙家洞府,往往讲究一个飞鸟各有其道,高低不一,路线不同。龙泉郡那边之所以不太一样,终究还是草创初期的缘故,加上龙泉剑宗与落魄山弟子本来就都不多,又不太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所以才显得十分另类。披麻宗、春露圃这些老字号仙家,规矩众多,法度森严,在陈平安看来,其实是好事。
只不过天底下没有一劳永逸的便宜事,春露圃之所以如此人心动摇,就在于纸面宗法、台面规矩,并未真正深入人心。
在这一点上,披麻宗就让陈平安由衷敬佩,从宗主竺泉,到杜文思,再到庞兰溪,性情各异,但是身上那种气度,如出一辙。
生死事小,宗门事大。
修道之人,明明是追求长生不朽,但是披麻宗修士却人人敢于为宗门赴死,竺泉与历代宗主、祖师,每逢死战,无一不是身先士卒!
披麻宗掌律老祖沿着台阶,往下御风而来,飘落在两人身前,笑道:“陈公子,崔道友,有失远迎。”
招呼过后,陈平安发现一件怪事,这位披麻宗老祖师似乎对崔东山十分亲近,言语之间,俨然知己。
难不成崔东山先前在木衣山上,不只是游手好闲瞎晃荡?
不然就凭崔东山与京观城厮杀一场,也不至于让一位掌律老祖如此刮目相看。要知道披麻宗修士,个个都是白骨堆里杀出血路的修士,哪怕是杜文思这种看似温文尔雅的金丹境修士,一样在鬼蜮谷内久经厮杀。
老祖师亲自领着两人去了那栋陈平安住过的宅院。
披麻宗那艘往来于骸骨滩与老龙城的跨洲渡船,约莫还需要一旬光阴才能返回北俱芦洲。
庞兰溪与他太爷爷庞山岭已经站在门口恭迎。
少年笑着招手道:“陈先生!”
两人见了面,庞兰溪第一句话就是报喜,悄悄道:“陈先生,我又为你跟太爷爷讨要了两套神女图。”
陈平安轻声问道:“价格如何?”
庞兰溪笑道:“按照市价……”庞兰溪停顿了一下,“是不可能的!送,不收钱!”
陈平安笑道:“庞仙师也太心疼你了,不过咱们还是按照市价算吧。交情归交情,买卖是买卖。”
庞兰溪有些失落,道:“这才几天没见,陈先生怎么就如此见外了?”
陈平安压低嗓音道:“客气话,又不钱。你先客气,我也客气,然后咱俩就不用客气了。”
庞兰溪笑得合不拢嘴。又学到了,陈先生真是学问驳杂。
四人落座,庞兰溪年纪最小,辈分最低,便站在太爷爷身后。陈平安直奔主题,聊起了春露圃一事。
那位名叫晏肃的披麻宗掌律老祖,立即飞剑传信别处山峰上的一名名为韦雨松的元婴境修士,比晏肃低了一个辈分,岁数却不小了,与庞兰溪是师兄弟。韦雨松手握一宗财权,类似春露圃的高嵩,是个消瘦矮小的精悍老人,见到了陈平安与崔东山后,十分客气。
当初竺泉做成了与落魄山牛角山渡口的那桩小买卖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韦雨松谈心,表面上是身为宗主关心一下韦雨松的修行事宜,事实上当然是邀功去了。韦雨松哭笑不得,硬是半句马屁话都不讲,结果把竺泉给憋屈得不行。韦雨松对于那个青衫年轻人,只能说是印象不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可是他对那个少年容貌的崔道友,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道理很简单,崔道友到了木衣山后,山上山下晃悠了两天,然后就找到披麻宗祖师堂,给了一大摞图纸,直截了当说木衣山的护山大阵,粗糙了些,有些白瞎了那拨英灵的战力。结果木衣山祖师堂邀请了一个墨家机关师出身的老供奉,发现按照崔道友那份图稿去修改木衣山大阵,耗费不过千余枚谷雨钱,便能够将大阵威势增加两成!那个墨家机关师愧疚得无地自容,兢兢业业完成了大阵的查漏补缺之后,差点没辞去供奉头衔。
说句天大的实在话,别说是一千枚谷雨钱的小小开销,就是砸下三千枚谷雨钱,哪怕只增加护山大阵的一成威势,都是一笔值得敬香昭告列祖列宗的划算买卖。
所谓的划算,是可以少死许多宗门修士。再者,曾有高人道破天机,若是木衣山的护山大阵可以增加五成功效,便是骸骨滩与鬼蜮谷双方对峙局面的一个转折点。
所以披麻宗祖师堂诸位老修士,现如今看待崔东山,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那白衣少年丢下图纸,在祖师堂内说了些关键事项后,便大摇大摆继续在木衣山晃荡,与神仙姐姐们唠嗑去了。
事后竺泉亲自出面询问崔东山,披麻宗该如何报答此恩,只要他崔东山开口,披麻宗便是砸锅卖铁,与人赊账,都要还上这份香火情。
崔东山也没客气,指名道姓,要杜文思与庞兰溪两人以后各自跻身元婴境后,在落魄山担任记名供奉。只是记名,落魄山不会要求这两人做任何事情,除非两人自愿。
竺泉当时还有些疑惑,就这样?
崔东山反问,还要闹哪样?
竺泉便满脸愧疚,说了一句戳心窝的话,唉声叹气道:“那陈平安,在我面前半点不提你这个学生,真是不像话,良心给狗吃了,下次他来骸骨滩,我一定帮你骂他。”
崔东山泫然欲泣,可怜兮兮道:“竺姐姐,你良心才被狗吃了吧。”
竺泉这才说了句公道话:“陈平安有你这么个学生,应该感到自豪。”
崔东山便投桃报李,道:“竺姐姐这么好的女子,如今还无道侣,天理难容。”
于是两人差点没打起来,竺泉去往鬼蜮谷青庐镇的时候,依旧怒气冲冲。
披麻宗里亏得有韦雨松这个熟稔生意的聪明人,不然就竺泉这种不着调的宗主,晏肃这些个不靠谱的老祖师,披麻宗嫡传弟子再多,也早就被京观城钝刀子割肉,消磨尽了宗门底蕴。韦雨松每次在祖师堂议事,哪怕对着竺泉与自己恩师晏肃,从来没个笑脸,喜欢一边翻账本,一边说刺人言语,一句接一句,久而久之,祖师堂前辈们一个个面带微笑,装听不见,习惯就好。
韦雨松觉得帮助春露圃运输货物去往宝瓶洲,当然没问题,但是分账一事,得好好磨一磨。
在韦雨松打算盘算账的时候,晏肃与庞山岭便开始习惯性微笑。崔东山觉得这会儿没他说话的份,就跟庞兰溪挤眉弄眼。庞兰溪对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同龄人”,很提防,到底是少年心性,会担心青梅竹马的姑娘,遇上更好的同龄人,难免会有些想法。尤其是下山去壁画城见她的时候,她随口聊起了这个来铺子购买神女图的外乡少年,虽然她说的是些少年脾气古怪的寻常言语,可庞兰溪心里边一桶水七上八下。
庞兰溪最近都快要愁死了,所以特别想要与陈先生请教一番。
陈平安这个野修包袱斋与管着披麻宗所有钱财的韦雨松,各自杀价。
便是陈平安都有些无奈,这个韦雨松,真是抠门得有些过分了,半点“宗”字头谱牒仙师的风范都不讲。一旦遇到些难聊的细节,韦雨松便搬出一位远游老祖师,反正就是泼脏水,言之凿凿,说这位老祖如何如何古板迂腐,如何在每一枚雪钱上边锱铢必较,些许折损宗门利益的事情,哪怕只是嫌疑,这位老祖都要在祖师堂兴师问罪,谁的面子都不给。如果这招不管用,他便会苦着脸说自己在披麻宗最是没地位,谁跟他要钱,都嗓门大,不给,就要翻脸,一个个不是仗着修为高,就是仗着辈分高,还有些更不要脸的,仗着自己辈分低修为低,都能闹事。
反正听韦雨松的牢骚诉苦,好像整座披麻宗,就数他韦雨松最不是个东西,说话最不管用。
陈平安没辙了,轻轻放下茶杯,咳嗽一声。
正打着哈欠的崔东山立即正襟危坐,说道:“木衣山护山大阵一事,其实还有改善的余地。”
韦雨松立刻一拍桌子,决断道:“全部按照陈公子的说法,就这么定了!”
陈平安满脸诚意,问道:“会不会让披麻宗难做人?”
韦雨松大义凛然道:“开什么玩笑?披麻宗只要是跟钱有关的事情,别说是竺宗主,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韦雨松!”
陈平安故作恍然,笑着点头。
韦雨松笑容不变。
果然是同道中人。
韦雨松与晏肃、庞山岭一起离开。韦雨松非要与崔道友叙旧,崔东山只好跟着去了。
只剩下陈平安与庞兰溪。
庞兰溪落座后,轻声道:“陈先生,这位崔前辈,真是你的学生吗?”
陈平安点点头,道:“觉得不像,也很正常。”
庞兰溪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道:“要是开口求人,难以启齿,那就……”
陈平安不再说话,抬起双手,比画了一下。庞兰溪立即看懂了,是那廊填本神女图。
庞兰溪匆匆御风离去,又匆匆返回宅院,将两只木匣放在桌上。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从云上城寄来的信,收信人是他庞兰溪,转交“陈好人”。
陈平安收信入袖,笑道:“现在是不是有底气说话了?”
庞兰溪小声道:“陈先生,我有些担心。”
陈平安心中了然。庞兰溪是一个不用担心修行的少年,山上少年忧愁,愁不在修道,那就只能是愁宗门存亡兴衰了,而披麻宗谈不上有此隐忧,或者说一直隐患重重,所有修士反而都已习惯了,那么他的愁就只剩下那件事了。
陈平安笑道:“你先说说看,我再来帮你分析分析。”
庞兰溪便说了那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些少年的懵懂情思,绕山绕水。
陈平安听过之后,想了想,忍住笑,说道:“放心吧,你喜欢的姑娘,肯定不会见异思迁,转去喜欢崔东山,而且崔东山也看不上你的心爱姑娘。”
庞兰溪涨红了脸,恼火万分道:“陈先生,我可要生气了啊,什么叫作崔东山看不上她?”
陈先生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以前不是这样啊。
陈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庞兰溪想着想着,挠挠头,有些赧颜,那个心结便没了。
不仅如此,少年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修行,一定要让她知道,她喜欢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人,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陈平安说道:“那个姑娘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修道天才。但是如果你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修道天才,那么喜欢你的姑娘,会更加高兴。为你高兴,然后她自己也就高兴了。”
庞兰溪轻声问道:“是这样的吗?”
陈平安点头道:“是这样的,这件事,我无比确定。”
庞兰溪趴在桌上,怔怔出神。
陈平安打开木匣,取出一卷神女图,摊放在桌上,细细打量,不愧是庞山岭的得意之作。
庞兰溪突然问道:“陈先生,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吧?”
陈平安缓缓收起神女图,摇头道:“没有的事。”
庞兰溪摇摇头道:“我不信。”
陈平安打开徐杏酒的那封信,信里言简意赅,说了些云上城的近况,再就是说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刘先生问剑成功,就会再拜访一趟太徽剑宗,这一次是下山历练,北至太徽剑宗,南到骸骨滩。
陈平安看过了信,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写信人——云上城徐杏酒,以后他可能会来这边游历,你如果有空,可以帮我招待一下,如果忙,就无须刻意分心。这不是客套话。不是我的朋友,就一定会是你的朋友,所以不用强求。”
庞兰溪点头答应下来道:“好的,那我回头寄封信去云上城,先约好。能不能成为朋友,到时候见了面再说。”
陈先生的朋友,肯定值得结交。
就像先前陈先生与韦师兄谈论春露圃,庞兰溪虽然不谙庶务,但是多少了解披麻宗对春露圃的态度,谈不上看不起,但绝对称不上朋友,就只是生意往来,毕竟春露圃的铜臭味,重了点,而披麻宗修士,对这些,是不太喜欢的,所以春露圃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孝敬孝敬韦雨松,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火。再者,管着春露圃渡船的宋兰樵,在元婴境韦雨松面前,说话都不太利索,毕竟韦雨松在披麻宗,地位超然,是出了名的难讲话。
可是当陈先生开口,要三家势力一起做跨洲生意后,庞兰溪发现韦师兄立刻就松了口,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庞兰溪觉得这也是自己需要向陈先生学习的地方。
为人处世,学问很大。
陈平安最后说道:“你知不知道,当你为崔东山而忧心的时候,其实你喜欢的姑娘,便是最开心的时候,所以笑容才会比往常多些,这是因为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你的紧张。”
庞兰溪转忧为喜,笑容灿烂。
陈平安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假公济私一回,去山下见她啊。”
庞兰溪站起身,道:“早知道就多给陈先生讨要一套神女图了。”
少年离去,陈平安独坐。
许久,崔东山晃荡着两只大袖子,进入院子。看到先生身前的桌上,摆放了一块青砖,崔东山便有些心慌,立即停步,站在原地,苦着脸道:“先生,裴钱习武,我事先半点不知情啊,是朱敛和郑大风、魏檗这仨,知情不报,瞒着先生,与学生半枚铜钱关系没有啊!”
陈平安没好气道:“跟这事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你的麻烦。”
崔东山立即笑开了,道:“如果先生要教训他们仨,学生可以出力。”
陈平安没搭理他这茬,指了指那块尚未完整炼化掉水运、道意的道观青砖,说道:“这种青砖,我一共收拢了三十六块,以后打算把它们铺在落魄山地上,给我、裴钱、朱敛、郑大风、卢白象、岑鸳机六人练习拳桩。”
崔东山如丧考妣,伸出右手,与一根左手指头,左看看右看看,哀号道:“先生,我呢我呢?我是先生的得意弟子啊!”
陈平安无奈道:“我那份,送给你。”
崔东山这才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眼角,笑道:“伤心的泪水,成了喜悦的热泪,先生真是神来之笔。”
陈平安斜眼看他,崔东山老老实实坐下。
陈平安将那块青砖推过去,道:“你字写得好,我方才想起此事,便想让你写些讨喜的言语,刻在青砖反面,到时候就我们两个偷偷铺青砖,不让任何人瞧见。说不定将来某天,给谁无意间看到了,便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好玩。”
崔东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盘腿坐在石凳上,身体前倾,趴在桌上,双手按住青砖,轻声道:“先生,咱俩好好合计合计,这三十六句话,一定要写得惊天地泣鬼神。”
陈平安问道:“你觉得我们偷偷摸摸给落魄山所有人写句话,刻在上面,行不行?至于其余的,你就可以随便搬运书上的圣贤言语了。”
崔东山兴高采烈道:“太行啦!”
陈平安道:“闹心?”
崔东山悻悻然道:“先生说笑话也如此出彩。”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道:“这落魄山风水,就是被你带坏的。”
崔东山举起双手,学那大师姐说话:“天地良心!”
两人乘坐披麻宗的跨洲渡船,开始真正返乡。
陈平安修行练拳之余,主动找到隔壁的崔东山,问了一个问题:“儒家圣贤学问这么大,为何不愿在修身、求学、为善这类学问上,说得细些,不要那么杂乱。至少在儒家之内,别各说其词,众说纷纭,不是吵架,胜似吵架。”
崔东山破天荒没有溜须拍马,而是神色认真,反问道:“是觉得许多学问繁杂且虚高,反而令世人不知所措?”
陈平安想了想,点点头。
崔东山摇摇头,道:“有些学问,就该高一些。人之所以有别于草木飞禽走兽以及其他所有的有灵众生,靠的就是这些悬在头顶的学问。拿来就能用的学问,必须得有,而且要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规规矩矩。但是高处若无学问,令人神往,不辞辛劳,也要走去看一看,那么,就错了。”
陈平安沉默许久,最终点头道:“有道理。”
崔东山缓缓说道:“再说回先生最前面的问题。”
陈平安却说道:“不急,我再自己想想。我们下棋?”
崔东山笑道:“先生棋术,返璞归真,高入云霄,还需要弟子这种臭棋篓子来教?惭愧惭愧,惶恐惶恐。”
一边说,一边取出棋罐棋盘。
陈平安板着脸道:“以后你在落魄山,少说话。”
崔东山一手扯着另一手的袖子,伸手拈起一枚棋子,悬在空中,微笑道:“先生不言不语,弟子岂敢开口。”
陈平安也拈起棋子。
当崔东山坐在棋盘之前时,整个人的气势便为之一变,淡然说道:“学生斗胆,四无忧,中天元,再加三边线,让先生十二子。”
陈平安看了眼一本正经的崔东山,默默将棋子放回棋罐,起身直接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