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闻言,欣慰点了点头:“朕要往牛市口方向,一路勘察过去,劳张卿为朕领路了。”荣光都照到张君侣脸上了,他自然是狂喜应命。
一问一答的功夫。
不远处的骆思恭,已然率领着二百近卫,整齐划一,动身朝牛市口轻装而去一一显然,这又是提前去清道布防。
而李如松则领着留下的数十名近卫,牵着马、驴来到步道外等候。
朱翊钧牵过座驾,穿戴好头盔,率先翻身上马。
后进骑马,老臣骑驴,小太监们则与近卫同乘,迅速列队。
不肖片刻,乌泱泱一大群人马,沿着河岸,勒马慢行,好似冬日巡游。
徐州两岸的步道不算太宽敞,只能容三骑一排。
三十余骑声势不小,路上的行人早早就避让开来,生怕惹了麻烦。
朱翊钧勒着缰绳,在马上晃晃悠悠,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那张卿方才说的,滥设官吏与奸党之罪,也是遭人构陷?”
滥设官吏其实就是违规招募,并非幕僚那种,而是未经朝廷批准,私自委任胥吏乡勇。
奸党就不用说了,交结朋党,紊乱朝政嘛,对于工部下派地方的主事而言,其实就是破坏地方政治生态罪。
“既是构陷,也是微臣自寻死路。”
张君侣在前引路,听到皇帝询问,便勒着缰绳,好让身后的皇帝听得更清楚些。
说起这一项罪名,他语气显得有些感慨:“上下皆知,臣与徐州知州吴之鹏积怨颇深。”
“乡征调的役夫历来都是良莠不齐,在吴之鹏调度之下,派到微臣河段的役夫,甚至全是老弱病残。”
“偏偏这是乡自古的痼疾,州衙调派役夫的公文严丝合缝,哪怕贻误工期,微臣也挑不出吴之鹏的麻烦。”
“但秋汛急迫,不得已之下,微臣便自行招募青壮,分设职司,供应钱粮,其中除良家子外,亦不乏亡命徒。”
“巡按御史李士迪风闻后,便参劾微臣市恩百姓,笼络青壮,招纳亡命,滥设官职。”
一阵带着泥腥的河风吹来,拂过皇帝惊讶的面庞。
李士迪怕是想把人往死了整,招纳亡命,滥设官职,可是谋逆的标配!
河漕的甲劳役,属于重差,理论上来说,应该科派上中两等人户应役。
但本朝历来官豪相勾结,放富差贫,上中两户的青壮不肯应役,沿河贫民受雇顶包,老弱病残自然少不了。
吴之鹏一股脑打包送到张君侣这边来,这调度能力大小也算个人才。
再加上李民庆催逼进度,黄河汛急,张君侣明知不对,竟也一头钻了进去。
李士迪风闻弹劾,一个招纳亡命、私设官职的奸党之罪,简直辩无可辩。
难怪张君侣声称诸方阻挠,阴谋暗害,都水司、州县衙门、御史之间,还真就是默契十足!朱翊钧思绪万千,又问了个偏僻的问题:“役夫之外再招募夫,管河衙门的钱粮这般充裕?”“朕看都水司以往呈上来的奏疏,总说什河道银钱捉襟见肘,勉力维持,役夫食不果腹,艰难度日。这话问得张君侣一愣。
他旋即反应过来,语气莫名:“只要不往自己腰包揣,部派发的钱粮,从来都有盈余。 ”话外之音,呼之欲出。
朱翊钧暗道果然。
他摇头微哂:“银钱也就罢了,工料、麦粮一般怎处理的? ”
张君侣闻弦歌而知雅意。
黑货要变卖,自然不能缺少渠道,皇帝这是在问徐州官商勾结的情况。
但这种幕后之事,就不是张君侣这个边缘人物能知道了。
他沉吟片刻,用猜测的语气回道:“左右不出州内的世家豪商,相互勾兑买卖。 ”
“譬如正统四年进士牛吉经营的牛市商行、成化十四年进士孙珩孙家、嘉靖二十年进士朱乾亨朱家、三十年前自山西迁入徐州的李氏商行……”
“莫不与州县亲近,承揽往来生意,势头与黄河一般,日渐高涨。”
张君侣到底在地方上吃过亏,说起本地豪右,简直如数家珍。
期间朱翊钧难免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禁皱眉问道:“张鹤鸣不是万历五年才考上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