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风景天慳,金丹根宗

他摇了摇头,将先前的话题翻了篇,再度开口道:“此外,鲁王府宗室改制的事,朕也看过了。”

“进度迟缓,阳奉阴违,还在企图糊弄了事!”

皇帝一番行程讲述,似乎此番召见,当真只是安抚老臣。

殷士儋也没有接话的必要,只躬身听着。

东拉西扯又说了好一堆,朱翊钧这才转头看向殷士儋,笑道:“倒是殷卿呵护发行的盐票,流通之广,着实令朕欣喜!”

说着,朱翊钧从袖中捏出数张盐票,放在桌案上。

盐票仿照前元的《至元宝钞通行条画》,从盐引上入手——“每引卖官价钞三十贯,今后卖引,许用至元宝钞二贯,愿纳至元宝钞四贯者听。”

原先不过是专属盐引的票据,但得益于其精良的制作版面,本身的价值,以及不打折扣的兑付能力,如今已然演变成了遍布市井的硬通货。

以朱翊钧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而言,贩夫走卒,豪商官吏,都不排斥收用盐票,其流传与使用的规模着实可喜。

至少,在山东地界,盐票比铜钱好用。

说到自己身上,殷士儋连忙起身行礼:“臣愧不敢当!”

言语虽是客气推脱。

但实际上,直到此时,殷士儋才终于放松下来——看来,皇帝并不是来秋后算账的!

朱翊钧伸手虚虚抬了抬,口中继续说道:“没什么不敢当的,宝钞毁费以后,天下人视纸钞为洪水猛兽,如今殷卿之所为,不亚于商鞅徙木立信。”

“日后重铸钞法,殷卿当居首功!”

殷士儋仍旧十足恭谨:“陛下,纸钞从交子以来,历经至元宝钞,洪武宝钞,一经出世,兑付畅通,无不是风靡天下,皆因其乃百姓所需耳。”

“如今盐票亦是如此,臣不过是乘了陛下的浪,顺水推舟而已,实不敢居功。”

这也是实话,不是朝廷一意孤行推行纸钞,而是天下人需要纸钞——谁也不想背着几十斤铜钱出门采买。

只不过钞法往往日渐败坏,最终变成了收割资财的催命符,天下人才不得不舍弃。

譬如交子务交子务起初发行交子,以铁钱作为钞本,足有二成八,随时可以兑换,商贾趋之若鹜。

又如前元的中统元宝交钞,以金银为钞本,每银一两入库官价宝钞二贯,出库二贯五分,百姓群然响应。

乃至本朝的洪武宝钞发行之初也大差不差。

总而言之,能兑得出钱的纸钞,百姓不会不知道纸钞有多便捷,天地皆同力。

也正因如此,盐票的钞本实际上便是盐,更是一对一平库,三次换版,没有一次拖欠不兑的情况。

如此诚意,其流通之势,自然如锥破竹。

当然,也有一层告诫皇帝不要滥发滥印,以免坏了大好局面的意思。

朱翊钧自然会意。

他对此反而有些共鸣,感慨道:“兑付通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纸钞在便利百姓的同时,自然也为朝廷的逡剥创造了便利条件。

发行之初你好我好,可随着国库缺口不断扩大,便把各地平准库的金银财宝用于支销,紧接着滥发纸钞饮鸩止渴,最后超量发行,致使纸钞沦为废纸。

这等发展,乃是宋、元、明三朝都走过的路。

如此顽疾固症,也不是随便一剂汤药下去就能治好的,朱翊钧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打好地基。

朱翊钧摇了摇头,语气轻松继续道:“既然盐票发行如此顺遂,钞法的事,也该未雨绸缪了。”

盐票本就是宝钞败坏以后,取信天下人的手段。

如今盐票在山东周遭流通顺利,那么借着打通海运的东风,再来个七八年,必然成了气候,届时便可顺势推出钞法了。

但这话落在殷士儋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

皇帝怎么会与自己谈及这等事!?

盐票什么的由盐政衙门督办还说得过去,但正经钞法的事,理当与户部工部商议,跟自己有什么说得着呢?

当然说得着!

盐票只是钞法的垫脚石,推行钞法,也就意味着盐票的废止。

这应当是钞法确立之后应当考量的问题,偏偏皇帝这个时候就要未雨绸缪!

还能谋什么?

当然是要盐政衙门现在就着手剥离盐票的职司,方便户部接管,转行钞法!

方才还一副表功的模样,立刻就要将自己这个有创衙之功的大臣一脚踢开!?

殷士儋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疑惑模样,谦逊道:“陛下,此事当有内阁与户工二部考量,臣才疏学浅,安敢置喙?”

殷士儋并不接茬。

别问他有什么底气,若是连自己一手创制的衙门都控制不了,还做什么官?

但凡他殷士儋闭上一只眼睛,就能把盐票的后腿扯到大腿根部去。

钞法?

届时盐法都得率先败坏!

皇帝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抗拒,神情莫名地盯着自己。

然而,殷士儋意料中来回拉扯,各退一步的场景,并未如期出现。

却是皇帝突兀亮出獠牙,语气生硬挑明道:“殷卿,朕说一不二,无论盐法还是钞法,卿是当之无愧的首功,绝少不了一个名臣之称!”

“只是,卿在清丈一事上分头下注,首鼠两端。钞法之事,朕已然容不得卿插手了。”

皇帝单刀直入,直言不讳。

殷士儋猝不及防,懵然失措。

朱翊钧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声叹息道:“殷卿,你我君臣,善始善终,可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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