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近海贸易逐渐放宽,远洋的船引才刚踏出第一步。
大长公主这群人,一方面向皇帝求情企图合法化,另一方面,恐怕还是打著先赚钱再补手续的想法!
这群皇亲国戚,果真是蛀虫!
想到这里,栗在庭又看向自家侄子,上下打量。
不知不觉便偏看头,眯起了眼睛。
栗稳被打量得毛骨悚然。
他艰难扯了扯嘴角:“四叔——”
话未开口,便被打断了。
栗在庭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等到临行了,才跑来跟我说,市舶司已经批文了罢?”
栗稳脸色一变,下意识支支吾吾反驳:“没,没有栗在庭闻言,一动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看。
两人之间一时没了言语,气氛也逐渐降温。
密密麻麻的冷汗,沾湿了栗提举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
栗稳终於握不住,整个人从骨头到髮肤猛地垮了下来,哭丧道:“大长公主这些年送不少东西,本身远洋海禁年內就要放开,些许小事,无甚风险,我便应了下来。”
“又怕四叔早先知晓,恐怕不会同意—”
神情懊悔,语气討饶。
栗在庭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默默嘆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何而嘆。
他神情惆帐地摇了摇头:“他们首次出航日本,如何带了这么多船?”
栗稳连忙答话:“听说带了不少的人,日本如今正值战乱,需要私兵自保。”
“此外,还有夹带了百余名风水堪舆、寻龙点穴的道土先生,乱七八糟的仪轨也颇占地方。”
栗在庭一证。
风水堪舆?这是去做生意,还是去盗墓的?
栗稳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解释道:“好像是武清候入宫见太后娘娘时,听来的秘闻“当初郑和下西洋有一层目的,便是为寻建文皇帝的踪跡。”
“七次追索,终於找到些许蛛丝马跡!”
“说是—”
栗稳骤然停住,四下张望了一番。
见此地建筑老旧,只得谨慎將声音压到最低,鬼鬼崇崇道:“说是,建文帝当初裹挟南京国库,在旧部护佑之下逃到了招庆寺出家避难。”
“而后又学著鉴真东渡,流窜到了日本,凭藉国库的民脂民膏,逍遥半生,最后才在日本北部沿岸圆寂!”
“因为避世出家的缘故,建文帝一生也未留子嗣,只在最后打造了一处墓穴,將所有宝藏都给自己陪了葬。”
“据我从隨船的平江伯世子陈胤兆那里打听的消息说,佐渡岛一带,很可能藏著建文宝藏。”
“財富足有上千万两!堪比一座银山!”
栗稳说完,情不自禁耸著鼻子,双手空悬,认真比划了一番。
“噗.”
隨之而来的,是四叔的无情嘲弄。
“哈哈哈,建文宝藏!”
“好个建文宝藏!”
栗在庭捂著肚子,站立不稳一般,按住侄子的肩膀,开怀大笑。
栗稳尷尬得不知所措,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四叔这反应,莫不是陈胤兆逛我?”
这好岁是用海禁文书拿捏了数日姿態,灌了几夜的酒,才从平江伯世子身上逼问出来的秘闻,竟然被这般嘲弄!
简直是奇耻大辱!
栗在庭擦了擦眼角的笑泪,草木乱颤:“宫廷秘闻,自然做不得假,就是这个名头太过幼稚,一时没忍住发了笑。”
但凡心智正常的官吏,都不至於当回事。
偏偏大长公主、武清侯、平江伯这些人,真就为了所谓的“建文宝藏”,组了几十条船,想一探究竟。
当真是愚不可及。
哦对,他这个侄子也算在其中。
为什么每朝每代都是江河日下?
就是因为贵族世家中,这种蠢货繁殖得越来越多,侵吞財富,占据中枢。
建文宝藏。
也亏得皇帝对症下药,能屈尊想出这种东西来引导海贸。
栗在庭费了十足的功夫,好不容易才不再发笑。
面对神情尷尬的侄子,他一反常態地摆了摆手:“就这样罢,让他们出海。”
栗稳闻言,颇有些疑惑於四叔如何一听宝藏就变了脸。
莫非,也想趁机分一杯囊?
他正欲开口追问。
栗在庭已经不耐烦赶人了:“趁著你还是市舶司副提举,还不赶紧去把事办了?”
“待本官稍后就要给按察司去文,办你贪污受贿之罪,届时你官財两空,遣送回京,
好列还剩下勛贵老爷们的人情。”
这可不是气话。
这侄子蠢成这个样子,自己一旦从福建离任,只怕立刻要被吃干抹净。
栗稳闻言不由得一愣,隨即脸色大变!
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一只靴子,强而有力印在了屁股上!
瞬间天旋地转,野狗啃食。
栗稳揉著屁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坐在屋外一一赫然是被四叔端了出来!
“咦,栗提举,也是有事来寻部堂?如何瘫坐屋外?”
栗稳按揉的动作一顿。
右手默默从屁股处上移,不著边际地揉了两下腰背,顺著一个哈欠的功夫,便转为懒腰,站起身来。
“无事,方才受了部堂点拨,整理一番感悟,张御史自便。”
说著,他气定神閒地转过身,与来人擦肩而过,走下楼梯后,才开始念念有词,祈祷四叔是气话云云。
巡按金都御史张位看了一眼这太监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敲响了並未关上的房门。
篤。
篤篤。
栗在庭抬起头,见得是巡按御史,连忙上前相迎,笑逐顏开:“张兄也来见证万历宝船出海?”
话是这样问,实则心中颇有些疑惑。
巡抚衙门在福州,距离泉州晋江县可有些距离,要来应该早有计划,与自己结伴同行才对,哪里会现在才眼巴巴跑来。
张位摇了摇头,开门见山:“还有十九日,便是陛下的万寿圣节,佛郎机、乾丝蜡、
吕宋,前来朝贡,此前巡抚衙门发了宪牌,准他们陆路走运河入京。”
“如今还得劳烦部堂盖印,將这道宪牌追回来。”
皇帝的诞辰是八月十七,此时正是使臣进贡的末班车。
佛郎机、乾丝蜡、吕宋,也就是葡萄牙、西班牙、菲律宾,只不过张位一时半会还不太习惯四夷馆新改的称呼。
栗在庭接过张位递过来的文书,有些不明所以,皱眉道:“追回?这是为何?”
巡抚宪牌自然不是巡按能管的,要追回只能巡抚自己签字画押。
问题是,追回做什么?
张位了,旋即反应过来:“部堂坐镇安平港,当是还未见到礼部公文!”
栗在庭疑惑看看他。
张位长话短说:“礼部日前下的公文,陛下南巡,一应朝贡使者不入北京,改道南京。”
栗在庭这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