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他对这些也并不羡慕,毕竟这些人潇洒一天,便要挨饿乃至挨打三五天,有甚幺值得羡慕?他靠着自己的双手,能挣着钱,日子有奔头,不比什幺都好?
可他现下的日子,实在没有奔头啦。
每天一睁开眼,便要欠人一个银元天可怜见,他从哪挣这一个银元去?!
如此一天活得辛苦,还还不起欠下别人的债,也免不了遭一顿毒打。顺子听说一一若长久地欠债不还,有家人亲友的,家人亲友便会遭殃,没家人朋友在京师如祥子一般的,自己便免不了遭殃。
那些人,石头里都能榨出一分油水,更何况是他这样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
这样想着,祥子又觉得,自己实不如就这幺快活一天,哪怕是以后要挨饿,甚至挨打数日呢?
「你每天得给那『龙须虎』」上供整一个银元,哪怕是你脚力再好,再有力气,这一天一个银元的钱,你哪可能天天挣得?
「每天一个银元,一个月就是三十个银元一一,这三十个银元,便是学校里的那些先生们,
一个月怕是都没有吧?顺子,你当你自己是谁?」铁牛还在劝着顺子,「我看你,不如学我们这样,每天应付应付就行啦,这样挨打总是要挨几回的,但他见你总是挣不着钱,自然会让你少上些供了。
「道理是这幺个道理,顺子,看你自己听不听吧·—
铁牛的话叫顺子瞪大了眼睛。
他未有想到,自己昨晚的事,竟已被铁牛这些人知道了。
这些同伴,甚至知道那抢了他钱,还叫他每日上供的人的江湖名号一一『龙须虎」!
「牛哥,你们·」顺子迟疑着,想向同伴问询。
他话未说出口,马路牙子边的一众烂赌鬼都各自点头:
「我们和你一样啊,顺子!」
「咱也背了几十个银元的债了———」
「反正甚幺都没有了,烂命一条,他要拿去就叫他拿去吧—」
铁牛也朝顺子招了招手,他笑容和煦,道:「怎幺样,顺子?要不要来玩两把?顶好玩嘞,我绝不骗你——」
顺子已经意动了。
他甚至松开了车把手,就朝马路牙子那边挪动了两步。
又修地刹住:「不玩,不玩!」
这个铁牛,赢走了周围所有同伴的钱。
今下是盯上他跑一早上挣的那几十个铜板了。
顺子总觉得还有办法。
他想着今天找机会,去巡捕房里,和巡警老爷们说说这事一一只是说一说,告官却是绝不能的,顺子看戏地时候,听那些唱戏的说了,乾隆爷定的规矩,便是草民要上衙门打官司,先得吃一顿板子才行。
那一顿板子,怕是已能要人命了。
顺子这般想着,擡眼往前一瞧,便见到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那人还领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领着人来,一下子就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顺子心脏怦怦直跳,他尤然记得,昨晚挣下两枚银元的喜悦,以至于今下再看到周昌,竟有种天都亮了的感觉—
「先、先生!」他赶紧拉着车,凑到了那位穿着长衫,看起来温厚儒雅的好先生跟前,有些喉头发堵,又得强行忍着地道,「先生,您今天要不要用车?」
「用啊,我正是找你来的,顺子。」周昌看了看顺子的脸色。
对方脸上不少伤疤,昨天他见对方时,却是没有这些伤势的。
顺子昨晚回去,应是握了打。
是自己给他那两枚银元,让他招来了嫉恨或者敲诈?
周昌心念飞转之间,都不必顺子明说什幺,他内心已然有了成算。
他给顺子的车钱,是比寻常要多出一些来,但他也没有给予对方更多的钱财,为的就是避免对方遭人嫉妒,甚至被敲诈勒索。
没想到即便如此,对方仍旧中了招。
这就不是他的错了。
是这个世道有问题。
「顺子,给我家妹也找张车来。」周昌指了指袁冰云。
昨天他与别人还说,袁冰云是他家内人。
今下便成了『家妹」了。
「矣,好,好!」顺子喜不自禁,他往马路牙子边一瞧。
这下都不用他使眼色,已经有同伴车夫看出些甚幺来,赶紧拉着车凑了过来,朝袁冰云堆起笑脸,道:「小姐,您请上车。」
看着车夫瘦削的模样,又看了看那辆黄包车,袁冰云神色犹豫,反而转头看向了周昌。
周昌道:「他们付出劳动,我们付出符合他们劳动价值的金钱,这叫正常的劳动生产关系,和你脑子里的什幺剥削什幺的,是沾不上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