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惠娘正坐在一张旧书案后,低头核对账册,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襦裙,但外面罩了件干净的深蓝色细布坎肩,发髻也梳得比往日更齐整些,显露出管事的气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见是陈庆,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阿庆!”
她放下笔,连忙起身,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快进来坐,外头冷坏了吧?”
她快步走到屋角的炭盆边,拿起火钳拨了拨盆里烧得通红的炭块,让暖意更盛几分。
“不用忙了,表姐。”
陈庆在炭盆旁的长凳上坐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升了管事,还没当面恭喜你。”
杨惠娘在他旁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嗐,不过是少东家抬举,也.也是托了你的福气。”
她声音低了些,“要不是你高中武秀才,汪家也不会.”
“表姐。”
陈庆打断她,语气认真,“你能当管事,是因为你做事勤恳,为人可靠,是凭你自己的本事。汪家不过是顺势而为。”
杨惠娘心头一暖,知道怕自己多想,她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舅妈还好吗?搬到新住处可还习惯?那地方我路过看过,离周院近,清净多了,比哑子湾强百倍。”
“都好,娘心里踏实多了。”
陈庆点点头,目光扫过偏厅角落堆着的布匹,问道:“当管事,是不是就不用自己下水捶布了?”
“嗯!”
杨惠娘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现在主要是看账、安排活计、检查成色,偶尔指点下新来的丫头。王婆子……咳,前管事那些磋磨人的脏活累活,都免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随即又有些感慨,“只是有时候看着小桃她们,年纪那么小就要泡在冷水里,又想起自己当初……”
窗外,寒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
“还记得小时候在老宅……”
杨惠娘看着跳跃的炭火,眼神有些飘远,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怀念的笑意,“有一回冬天,也是这么冷的天,外公那个宝贝烟锅子,被我偷偷拿去玩,结果磕在磨盘角上,壶嘴那儿瘪了一大块。”
陈庆也想起了那件事,“老爷子当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满院子找‘罪魁祸首’。”
“可不是嘛!”
杨惠娘想起当时的情景,又好笑又有些后怕,“我吓坏了,躲在柴火垛后面不敢出来。那烟杆可是外公的心头肉,平日里摸都不让我们多摸一下。结果……”
她转头看向陈庆,眼中闪烁着感激和一丝促狭,“结果你这闷葫芦,一声不吭地就站出去,说是你拿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那会儿他陈庆才多大?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木讷寡言,却在那时候站了出来。
陈庆笑了笑,没说话。
“外公那顿打啊……”
杨惠娘想起陈庆当时挨打的样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疼,“鸡毛掸子都抽断了两根。你愣是一声没哭,也没把我供出来。后来……后来还是二舅妈发现我袖子上沾了磨盘角的青苔,才猜到了……”
“都过去的事了。”陈庆道。
“可我一直记着呢,阿庆。”杨惠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