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清门外,秋风刮得人脸皮子发紧。王体干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架着,整个人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老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挪。那张往日里颇有几分威严的老脸,此刻灰败得跟香炉里的死灰一个色儿。守门的四卫营官兵大气不敢出,领头的监丞涂启年攥紧了刀把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想去搀扶:「老祖宗,您这是……」话还没说完,王体干浑浊的眼珠子木然地瞥了他一下,喉咙里「咕哝」一声,直接被架着走远了。
涂启年僵在原地,壮实的身子绷得铁紧。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认的干儿子,这会儿心里跟揣了十七八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正琢磨着赶紧派人给干爹报信,身后干清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王承恩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来,脸上没啥表情:「涂监丞,皇爷叫你进去问话。」
廊庑那间小屋里,崇祯依旧盘腿坐在土炕上,捧着那厚木杯,脸上居然带着点温和的笑意。涂启年「噗通」就跪下了,脑门抵着冰凉的金砖地:「奴婢涂启年,叩见万岁爷!」
「识字吗?」崇祯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吸溜了一口。
「回皇爷,奴婢家里穷,但也念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
「《三国演义》看过没?」
「看……看过几遍……」
「那里头有个叫成济的蠢货,」崇祯把木杯往炕桌上一放,发出轻轻的磕碰声,「替司马家干掉了皇帝,结果自个儿被灭了三族。你说说,这人算是忠臣,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涂启年浑身一激灵,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里衣瞬间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王承恩适时地递上一卷黄绫。涂启年双手接过,抖得跟风中的筛糠似的,展开一看——竟是王体干亲笔写的辞呈!
「王公公这是急流勇退,保全富贵,算是聪明人。」崇祯语气淡淡的,「你说,他这步棋,走得好不好?」
涂启年猛地擡起头,脑子里像是有个爆竹「砰」地炸开了!他瞬间明白了:王体干不是致仕,是投诚了!是降了!
「奴婢……奴婢也愿学王公公!求皇爷给条活路!」涂启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屋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涂启年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崇祯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有点飘忽,像是想起了什幺极遥远又极糟心的事。上辈子在煤山上吊的滋味可不好受,身边连个挡刀的人都找不着。眼前这涂启年,膀大腰圆,看着就是个能扛事的。
「王公公年纪大了,是该享享清福了。」崇祯忽然一笑,打破沉寂,「可你涂启年,才三十出头,正当年,退什幺退?难道不想跟着朕,做一番救国救民的事业?」
旁边的曹化淳立刻接上话,带着点羡慕的口气:「启年呐,皇爷这是要擡举你呢!天大的造化!」
涂启年一个响头重重磕下去,金砖地都闷响一声:「奴婢愿给皇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你姓涂?是御马监涂文辅的干儿子?」崇祯慢悠悠地问,像是不经意。